夏日炎炎,师范大学附近的大马路上几乎空无一人,而明明已经放了假的校园里却吵吵嚷嚷,甚至上下课铃还是如以往一般规律,我和陈思宇、韩子卿还有杜文轩挤在师大教学楼的大阶梯教室一隅,吹着几乎为暖风的空调,昏昏欲睡。  现在是复赛培训的第二天,明明刚过去的分班,对我来说,却好像是过了好久。上交分班意向表的那天,班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些惶然,把这次的文理分科,看成是生死抉择一般。宋雪薇在和爸妈抗争了许久之后,选择了“史地”,预备朝着艺术生的方向大步前进,但是她又在悄悄给我透露了未来出国留学的可能。余夕嘉则大笔一挥,在志愿表上填了“物化”二字,今年的物化班只开两个,我们班是竞赛班,因此他被分在了我的隔壁班。我们这一批参加化学竞赛的人几乎都同班,出了金雨露,因为我看见她从笔盒里拿出她的黑色签字笔,然后潦草的写上了“物生”。自从竞赛失利之后,她好像放弃了自己最后的执念,不再掩饰她“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客观事实。  化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复赛内容果然很难,教材来源于大学课本,题目也与大学课程考核的难度差不多,我们参加竞赛训练才刚刚一年,只来得及将高中课本的只是学完,大学的知识,我们一个字也没见过,自然的,那些复杂的方程式,原理,学起来更是困难。原本老胡也没有指望我们在这次复赛里拿到什么好名次,把我们塞进来参赛的主要目的,是让我们开拓眼界,为明年的正是参赛做好准备。  竞赛集训一共七天,吃住学习全在师大,我和三个外市来的学姐同住。师大的宿舍很小,进门右手边是小小的白色水池,水池旁边则是狭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的洗手间,淋浴与上厕所共处一室,洗澡时候连多放一件衣服都不能。再往里走是一排贴着墙的书桌,书桌一人一张,桌面下面是柜子,头顶上也是柜子,再往左边看是两张高低床,我住在靠近小阳台的那个上铺。师大的宿舍没有空调,我们进集训营的时候,学校给每人一人发了一个小吊扇,让我们自己组装使用,这点动手的考验自然是难不倒我的,只是睡了好几天,我依旧不能习惯在熟睡时,头顶有个电扇哗哗直响,因此干脆放弃使用吊扇,只盖薄毛巾毯子,人工抵抗热浪。  和我同住的学姐们都很友善,在宿舍里聊天也一直聊得来,偶尔有人外出,也愿意带些吃的和大家一起分享。竞赛的集训完全按照大学的上课模式,大教室,没有固定的座位,老师上完课就跑,没有早自习晚自习,也没有作业,一切全凭自觉。学姐们有自己学校的老师带队管理,每晚都出门正常晚自习,我们几个竞赛的人则好像懒洋洋的无所事事,各自为战,陈思宇更是在手机里下载了好几个游戏,然后带着几个男生一起玩。  我除了正常的学习和吃饭,跟这群男生还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不免有些无聊,只能随时骚扰宋雪薇,宋雪薇一放假去了长白山度假,每天都用美食和美景的图片来故意气我,幸好师大食堂的伙食还算凑合,不至于让我饿肚子。无趣之余,我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自然也多了起来,过不了几天就是白简哥哥的生日了,今年我是不想再只发一条祝福短信了,应该用一点别的方式才好。   我在百度上随意的收集着白简哥哥近来的消息,大多是关于他的工作,主演的新电视剧的消息,去年出的书,以及关于正在制作中,预备在他生日当天发售的首张音乐专辑,鲜有花边新闻,显然在这个圈子里,他把自己保护的很好。  我无意间刷到一张他的花絮照,晨光透过高处的窗户,洒满了整个房间,我的白简哥哥肩上盖着蓝色的毯子,怀中抱着一只可爱的橙黄色暖手宝,安静的蜷缩在房间一隅的木质躺椅上。照片逆光拍摄,他完美的侧颜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那么温润,和平日在荧幕上有些活泼的样子有些不同,倒一下子让我想起一年级的暑假,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光景。  我的心蓦然一跳,关于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也有了主意,于是赶紧动身往师大的超市走去。此时夕阳方落,天空仍保留着一丝明亮,没有晚风,唯余蝉鸣,我只走了几分钟,便已是汗流浃背,等我从不大的超市挤出来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碎发湿哒哒的粘在前额上,怎么都甩不脱。在回来的路上,我意外的接到了余夕嘉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他语气似乎有些犹豫:“和弦,嗯……集训的怎么样了?”  “还好吧,”我将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以防脸上的汗水滴在听筒上:“就是生活条件稍微恶劣了点儿,热死我了。”  “空调不好使吗?”  “对啊,不仅不好使,宿舍里连空调都没有呢!”我在夏日高温下行走,体力消耗有点大,说起话来有点气喘。  “我明天过来找你玩吧?正好我呆在家里也快憋死了,正好让我来看看竞赛生的生活嘛!”余夕嘉的声音有些绵软,仿佛是在努力撒娇。  我仿佛被暑热抽尽了力气,懒得和他调侃什么,懒洋洋的说:“好吧好吧,反正我都在这里,除了上课也没什么别的事,你想来就来吧。”  “好,那我明天过来玩,到了打你电话啊!”  电话那边的他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懒得多想,提着从超市买的彩色铅笔回到了蒸笼般的宿舍,然后一头扎进厕所冲了个澡。    距离复赛考试还有三天,今天恰好是集训中唯一的休息日,我懒得穿过偌大的师大校园出门去,又不愿意在宿舍里被蒸成熟包子,于是一大早七点钟便出了门,企图在师大校园里寻找到一个比较凉快的所在。我沿着栽着樟树小路一直往前走,鼻子里充满了樟木的清香,在校园另一端的教学楼,发现了一个既凉爽又可以蹭无线网络的好去处,我沿着昏暗的走廊一路走下去,然后顺利的霸占了一个开着灯的空教室。连上了无线网的我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虽然把竞赛教材和草稿纸都铺在了桌子上,但是还是忍不住去刷空间动态和微博动态,等我刷了一阵子,才想起来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要把给白简哥哥的礼物准备好。  我插着耳机听着歌,拿起铅笔在纸上打着草稿,很快,一只小白哥哥Q版头像的轮廓就呈现在纸上,我自我感觉满意,便开始勾线着色,画到一半的时候,余夕嘉的电话打进来,我顺手接起:“你到了?”  “我刚下地铁,大概还有十几分钟到吧?咱们今天中午吃啥呀?”  “额……”我没想到他来的这么早,想了片刻才回答:“师大食堂的饭菜我都吃腻了,而且人多的要死还没空调,我们在外面吃吧?”  “好啊,吃什么?你在这边呆的久,应该比我清楚一点。”  “那倒没有,我这几天都没出过校门,大学真的是太大了……”我吐槽了一阵,忽然想起学校附近有一家麦当劳,于是赶紧指挥余夕嘉:“对了,你顺着大马路一直往前走,到学校前面的一个红绿灯右转,然后走一会儿应该有个麦当劳,你就在那里等我好了,我马上收拾收拾也出门了。”我一边挂了电话,一边仔细的审视了一下刚刚完成的作品,好像还不错,我忙用手机把它拍下来,预备在路上先把图片发给白简哥哥。  师大在郊区的大学城里算是最为“幅员辽阔”的了,从教室走出来,先要穿过几栋教学楼,教学楼的附近还零散分布着实验楼和行政楼,穿过这些楼房,便是一块很大的绿化广场,广场中央有两个水池,一个是用来放喷泉的,一个里面则养了许多红红黄黄的锦鲤,走过水池,是一小块草坪,草坪上有一块大石头,写着师大的校训,再往前走,才是师大的真正大门口,银色的门头上硕大的行书写着师大的名字。我走出校门,过一个十字路口,便看见了穿着白T恤和蓝色牛仔裤的余夕嘉,傻乎乎站在梧桐树底下,他并没有按照我的指示先去麦当劳。  “嗨!”我冲他挥挥手,赶忙从包里拿出纸巾给他:“擦擦汗吧?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一个人走太无聊了,想着干脆等等你,没想到你来的还挺快。”余夕嘉的脸在三十五六度的蒸笼里,红的像一只寿桃,他接过纸,随意的擦了擦脸,然后示意我开路。  麦当劳的冷气一如既往的充足,而且大学城地处偏僻,店里几乎没什么人,这家麦当劳有两层,我不喜欢在一楼看见人来人往,于是便选择了二楼上去靠墙角并且座椅不是沙发的地方。安置好了,余夕嘉便勤快的下楼跑腿点吃的,我点了一杯麦旋风和两个菠萝派,余夕嘉又买了甜筒,冰可乐,还有麦辣鸡翅,我本来是想矜持一点的,但是看见麦辣鸡翅瞬间就不能忍了,炸鸡的香嫩和辣味完美融合,外表酥脆,内里鲜嫩,让我欲罢不能,就这样,甜品和菠萝派最后落入了余夕嘉的胃。  吃完零食,我自然是要干正事的——复习考试。我拿出教材,大白纸和黑色水笔,开始着手将考点逐一梳理,余夕嘉知道我要忙于考试,也不出声打扰我,就坐在那里蹭着无线网打手机游戏。我这种自我梳理知识点体系的方法还是来源于与我同寝的学姐的指导,从前我只知道跟着书本和老师的体系,把知识点吃下去,然后就是疯狂的用刷题来查缺补漏,因为这次竞赛的缘故,我才变得勤快一点,而且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方法的效果对我来说有这么好。自己梳理体系的好处不仅在于可以比较全面的学习知识,而且在于可以以一种非常深刻的印象来在自己的头脑中找出自己的思考脉络,并加以应用,这样在面对题目的时候,我可以更快的想到需要的知识点。我埋首于学习,感觉自己今天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很多,没有偷懒和消极怠工,只有偶尔停下喝水时候隐隐发胀的太阳穴,可能就是因为今天有人陪伴的缘故吧。  “你有纸吗?”余夕嘉坐我对面问。  “在包里,大口袋里面的小口袋,你自己翻吧。”我手上忙着把刚想好的对一个化学方程式的理解誊在纸上,头也不抬的回答。  “啊?这样不会不方便吗?”听着语气我就知道余夕嘉一定有是一脸傻乎乎的瞪着眼睛,带着无辜和疑问看着我。  “你放心,没有你想看到的东西,可以随便翻。”我完全享受在大白纸上整齐写字的快感。  “哦。”得到我的允许,余夕嘉才把我的海蓝色书包拖过去,动手翻找起来,翻了一阵,他迅速的去了洗手间,没过多久,就有水珠撒在我的脸上,我皱眉抬头,看见他笑的像个熊孩子的脸。  “你歇一会儿吧,陪我玩一会儿?”他坐到我身边来。  我翻了翻还有一半没看完的竞赛书,又看了看几张写满了方程式的A4纸,叹了口气,懒洋洋的靠在有些硌人的椅背上,看着余夕嘉恢复白色的脸:“还有好多东西没看,还没开始完整的做往年竞赛试卷,感觉要完蛋。”  “那也不用急在这一时嘛,反正这一次你算是提前参赛,没有人家学了两年的学的东西多,这很正常啊。”  “好吧,那就歇一会儿吧。”连着学习了好久,我也有些累了,便答应了他的要求:“咱俩玩啥?”  余夕嘉把他的手机拿过来,解锁之后是还没有玩完的一局宫爆老奶奶,他把手机递给我:“玩不玩?”  “好啊。”我接过手机,熟练的用重力感应操作起来,我一边玩,一边问他:“我玩你手机你玩什么?我手机里除了几个社交软件和一个无聊的小游戏就没什么了。”  “我看你包里带了纸和彩色铅笔,我随便画画,刚刚游戏玩多了,眼睛疼。”  “哦,你自己拿,对了我手机里下了好多歌,你想听自己听,耳机也在包里。”我一边操纵老奶奶躲避死神一边说。余夕嘉把纸和彩笔摊在桌子上,然后问我:“你这里面夹了一张画画,画的啥呀?”  我稍微分了分神,老奶奶就死去了,我抬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白简头像,笑着说:“嗯,给一个很好的朋友画的生日礼物。”  “男的?”  “对啊,是一个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平时经常和你聊天出去玩的那个外校的?”余夕嘉仿佛是在查户口。  “哦,不是,他……”想到要描述白简哥哥,我下意识的变得谨慎,生怕说的不到位,会带来不必要的质疑:“他是外地人,嗯……算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吧。”想到最后,我还是只能用最简单的词语来描述他。  “好吧。”余夕嘉的眼神有些暗下去,看见他的反应,我心里忽然又对他莫名的多出了一分意料之外的期待。然而余夕嘉并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一句,而是调转话头,开始询问我小时候学画画的事情。  或许是我想多了吧,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常常胡思乱想,见他聊起了别的,我也只能一边回答问题,一边他推荐一些我最近很喜欢听的歌,我俩一人戴着一只耳机,他为了迁就耳机线的长度,又向我这里挪了挪,然后趴在桌子上,将头与我靠的很近。我有些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觉得有一丝别扭,而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依旧若无其事的跟我聊天。    聊天玩耍的时间永远比学习的时间过得快得多,眼看着太阳西斜,在麦当劳里洒下一片温暖的橙光,我跟余夕嘉又点了汉堡薯条鸡翅可乐,饱饱吃了一顿晚饭,才动身离开。我带着他顺着来路,在师大校园里散步,像展示礼物一样,把师大校园里的篮球场,游泳馆,室内体育场,教学楼等等,一一送到他的眼前。天空渐渐褪去了金黄,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蓝和若隐若现的星星,月牙儿斜斜的挂在天边,草丛里的蛐蛐儿也叫的更加起劲,路灯下的师大,反而有一种静谧儒雅的味道。我送余夕嘉出了校门,目送他坐上了出租车,然后一个人穿过偌大的校园,回到小蒸笼里。  复赛的早上,整个寝室都弥漫着躁动与不安,学姐们起的比平时要早,她们一面吃着面包,一面捧着自己的笔记本,认真的看着,我自然也被这种氛围感染,完全忘记自己实际上还是个打酱油的边缘选手,趁着早晨的些许凉爽,跟着她们复习起来,唯一让我不爽的,只有小腹隐隐的疼痛,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亲戚啊!  考试时间定在早上八点半,一共考两个小时,我们复习到七点五十,然后集体出门,走到教学楼前面的时候,考场的警戒线恰好拉开,我们眼见着黑压压的人群涌进各自的考场,然后互相加油道别,各自为战。  奥林匹克竞赛考试和每一种其他考试一样,总是一年简单一年难,今年我虽然没做什么题目,但是从学姐的口中得知,今年应当是题目较难的一年,按理划线成绩会比较低,但是也有可能见到了试卷,一道完整的题目也写不出来。果然,等我拿到了试卷,陌生的无机实验题和物化计算题充斥了大半张试卷,心里就有了预期,最多拿到二三十分吧。我所在的考场在师大二号教学楼的一楼,小教室挺阴凉,空调也开的颇足,简直是我这几天来吹到的最凉快的空调,可惜我有点不舒服,反而不能消受这种凉爽了。  我很快的做完了这张试卷,剩下不会的,是完全不熟悉的知识,哪怕再给我二十四个小时也写不出来的那种。竞赛考试规定不允许提前交卷,我只好伏在桌子上,用带进来的铅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然后不停的抬头看教室前方的时钟,以期收卷时间快些到来。一个小时的时间是那么漫长,我一手托着脸,开始了神游:前两天把画好的头像拍给了白简看,可到现在,他还是没有回复我,我这么难得发一条彩信出去,难道是发送失败了?早知道这样就直接发微博私信给他,然后发短信提醒他看了。竞赛完了回去干什么呢?今年暑假会去哪里玩呢?  ……    今年的秋天来的格外的快,在暑假还没放完的时候,我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属于秋日的干燥和冷冽。换季时节,医院里人满为患,我坐在病房里的小板凳上,看着我妈给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外公一勺一勺的喂着汤。外公病的突然,某一天的晚饭过后,妈妈接到了外婆打来的电话,接着就匆忙拉着我爸出门去了,那天他们回来的很晚,回来告诉我,外公突然中风,不过还好,已经抢救过来了,没有生命危险,只是以后会留下后遗症,需要好好休养。  我们家虽说算是医学世家,可我依旧很不习惯充斥着整栋楼的消毒水味,每每闻到这样的味道,我总是从内心深处生起不安,看来我骨子里就没能继承做医生的天赋。因为外公生病,我妈难得的推掉了很多工作,和舅舅姨妈她们,轮番去照看外公,也因为这样,她也有些无暇顾及我的选科问题,在开学的前夕,少了许多唠叨。  我的竞赛成绩在八月中旬就出来了,果然是二十多分,恰好过了省二等奖的线,但是却没有了再次晋级的机会。白简依旧没有回复我的短信,但是在他生日的那天,他发了一条微博:“今年收到了很可爱的生日礼物,谢谢。”配图是他在国外旅行时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坐在某个木质小酒馆的外面,手里捏着一杯饮料,笑得很开心。我注意到,照片角落小酒馆门口的小黑板上,有一只用粉笔画的长着猫耳朵的火柴人,我相信他一定是收到了我的信息的,而且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心中笃定这条微博,就是他给我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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