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松看着坐在扶手椅上的太子赵星,要不是小太师多次告诫现在暂时不能动李安过,陆松觉得太子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将对面的李安过给撕成碎片。。    陆松能理解,太子殿下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激动,冲得也靠前了些,偏巧让他碰上了李家的二公子,又恰巧这二公子骨子里也流淌着李家好斗的血液。换作是谁在战场上被对方死盯着不放而开了三枪,这内心都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要不是羽林卫忠心耿耿舍命护主,这日后的帝王,恐是就要换人了。    李安过被捆得如同一只大粽子,坐在肖伟康和太子对面的一张太师椅之上,此刻正仰着头呼呼大睡,晶莹的唾液从嘴角一直流到了胸前的衣襟之中。    “时辰到了么?”小太师肖伟康转过头来,陆松从怀中掏出圭表,打开了窗户对着日头对了对,恭敬地回道:“回老爷,如果阙小姐所言不差,李安过服下这消忆花已经过了六个时辰了。”    肖伟康颔首令道:“去拿水把他给泼醒。”    陆松领命,呼来了两个下人,让他们去柴房端水来,这时他听到太子赵星忧道:“老师,这消忆花有用么?”    肖伟康摩挲着满是皱纹的手,缓道:“这药会让他忘记最为触动他的事,但是至于何事令他印象深刻,还得待会看看。”    “若他还是记得无浪滩上发生的一切呢?”太子仍是不放心,肖伟康笑了笑,眼神中略过了一抹寒光:“李公子能不能看到明儿的日头,可就全指望他的这脑子了。”    下人们端上了两盆清水,陆松接过木盆后就想泼向李安过,忽听得一声“慢着,”从门外响起,引得众人的目光皆朝门口望去,阙樽嫣步入了房间中,对陆松道:“他伤势不轻,又服了药,冷水会让他容易染上风寒,掺了热水再对他使吧。”    太子呵呵冷笑了两声,阙樽嫣没有理会,而是招呼自己的几个女侍外出打水,小太师笑道:“瞧我的这干女儿,终究放心不下义父做事,生怕义父将他杀了么?”    阙樽嫣摇头说道:“嫣儿不敢。”    女侍们打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滚水,端到了众人跟前,阙樽嫣看着陆松将热水冷水混成温水后,才盈盈地步到了角落,陆松来到李安过的身前,当头将水浇下。    “嗯...嗯...”李安过干咳了两声,渐渐地醒转过来。“你们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李安过抖了抖头上的水珠,困惑道。    “这是当朝宰辅,肖太师,那是太子殿下。”陆松为他介绍,李安过看向了二人,当他的目光停留在太子赵星的身上时,他突然一怔。    肖伟康和赵星看到李安过的这副反应,当下也是眉头紧锁,但是二人随即发现李安过的脸上,除了茫然再也看不出别的表情,他想是想不起来赵星和他的相峙了,李安过木然了半晌,又看向了陆松,一张嘴长得老大,惊道:“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小贼!”    陆松回头看向了肖伟康和太子二人,二人的神色更是不好看,看来李安过还是记得不久前发生的事,“你叫什么名?”肖伟康冷冷问道。    “李安过,字历川。”李安过在椅子上不住扭动,想要挣脱束缚。    “你父亲叫什么。”肖伟康追问道。    李安过回答得很快:“李炎。”    小太师的眉头又皱了皱,但还是接着问道:“你父亲呢。”    李安过盘思了一会,最后抬头道:“死了。”    陆松看见赵星朝着阙樽嫣耸了耸肩,言下之意是秘药大概是没用了,肖伟康也看了一眼阙樽嫣,干女儿那恳求的眼神让他接着问了下去:“李炎死了然后呢?”    抛出问题之后,小太师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太子殿下也稍稍坐正了身子,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摆在李安过的身上,李安过仰起头来望着天花板,眉宇紧锁,似乎正在努力地回想着,气氛凝重得快要滴出水来,陆松已经听不到周遭人的呼吸声了,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期待着李安过接下来的回答。    “然后...”李安过狠狠地晃了晃脑袋,显得十分痛苦,最后狠狠地顿了顿坐下之椅,“然后我就在这里了!你们他妈的是什么人,快些放了我。”    “无浪滩上发生了什么!”肖伟康直接切入主题,悬起了数人的心。    “什么无浪滩,最近禁渔期,无浪滩根本没有什么可玩的!”李安过扭头回道。    肖伟康和太子霎时如释重负,陆松清楚地看到小太师脸上紧凑的肌肉顿时就送了下来,太子也抹了抹脸上那不知何时已经铺满的汗滴。    而阙樽嫣那一直紧绷着的脸,也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来人,给小将军松绑!”小太师说道。    “你们在搞什么?!”李安过脸上布满了愠气。肖伟康朝着陆松点了点头,陆松朗声道:“贺喜李公子,李公子家门不幸,皇上甚是感伤,为了抚恤忠良,皇上给公子赐了职,李公子就要进京就职了。”    李安过蒙了,他叫道:“什么?进京?进京和绑我有联系么?”    “稍后会有人和你说明的,旧都方受贼难,公子的候府已经毁于战火,就请李公子在这新迁的玄灵宫之中委屈住上几日。”陆松轻轻躬身,毕恭毕敬地对李安过说,李安过更是诧异:“什么?战火?毁了?”    “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公子便会知晓。”陆松安抚道,李安过哼了一声,当下便道:“算了算了算了,毁了便毁了,与我也无甚干系,你先把我松绑了先,这绳子勒得我疼死了!”陆松给他松了绑后,李安过站起身来,环顾了一圈四周后突然拉着陆松道:“什么?你说这是玄灵宫?”    陆松回道:“是的,玄灵宫同样在战火中毁于一旦,教坊司的公公们办事麻利,便又寻了一处宝地,重建了这花街。”    小太师这时也站起了身,他抖了抖坐皱的衣裳,呼道:“来人,将李公子带到他的房间,好生招呼。”两名蓝衣侍卫闻声来到李安过面前,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李安过这时眼睛一瞟,看到了立在一旁的阙樽嫣。    “阙姑娘!”李安过大喜过望,“你终于回来到玄灵宫了!这么多日我当真盼你得紧!”    阙樽嫣看到李安过发现了他,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但随即嫣然一笑,闪着明媚的目光回答李安过:“是啊,回来了,待会让小女为小将军抚琴一曲吧。”    李安过离去后,阙樽嫣也随之离去,赵星脸色很不好,扒拉开堵在门口的陆松,追了出去,肖伟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着众幕僚道:“这件事情终告一段落,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好好休息一阵吧。”    太师府的幕僚们出了房间后便如同解放的笼中鸟,就连交谈的声音也高昂了许多,自从小太师的计划开始之时到现在,精神高度紧张了这么多天,眼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们自然要好生寻欢作乐一番,玄灵宫的名气在整个风国也是出了名的,幕僚们不会放弃这难得的欢愉时光,陆松目送着那一个个身影雀跃出门后,才又步入了房间。    肖伟康走进了内间,瘫在了床榻上,陆松轻轻地跟入,立在一旁,他的眼角瞥到了这个中年男人的侧影,小太师本是英武之年,却从来不粘半分风月,他不高,不健壮,甚至有些干瘦,他静静地瘫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不经意间流落出浓浓的倦意。    陆松知道,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的主人如若不想成为令君王恐惧的卧榻之虎,就得放弃一切,从头开始。    肖家和皇上的关系很是复杂,太师家本乃风国开国□□的幕僚,后时代世袭爵位,出了数位内阁宰辅,一直是风国皇族的左膀右臂,上为天子出谋划策,下为黎民鞠躬尽瘁,直到当今天子的即位。    陆松记得,老太师神智还清醒的时候,曾经对他和肖伟康说,他帮助越王上位是在整个家族在这百年来做过的最不明智的一件事情,而且他的决定可能会就此葬送掉整个肖家,当时陆松和小太师年纪尚轻,不能理解老太师的意思。    直到后来,皇帝开始将政事逐渐交由宦官主领的司礼监主管,慢慢地这个国家的要事太师府便接触不到了,好在肖家还有着自身的实力,撑着内阁和宦官们苦苦对抗,但是最终肖家的实力也在这一年被皇帝化得无影无踪,皇帝收了肖家的兵符,夺了肖家世代积累的财富。    肖伟康曾忧心忡忡地对陆松说:“皇上整治望族,肖家和李家遭殃是迟早的事,但若是任凭事态这么发展下去,最终被毁的只有肖家,因为李家,和皇帝一直是亲近些的。”    月前肖伟康布置计划时还对陆松说:“他李家人丁兴旺,根深叶茂,数年之内元气便可恢复。咱肖家可怜啊,老太师神志不清,一脉单传,如今我只有骄儿一子,家门风雨飘摇!”    李家和肖家虽然同为风国中最有权势的家族,向来不睦,陆松想起前些年云国之战,李炎抛下了老太师所率的龙武卫在正面充当炮灰苦苦迎敌,自己却私下带着南门十二卫绕敌之后斩杀敌将,最终在圣上面前所有的功劳被他尽数抢了去,可怜那些死去的龙武卫,到死了都不知道他们成了别人那高高在上的军功的垫脚石。老太师也自此终日郁郁,加之圣上的疏远,渐渐地精神便不大正常了。    陆松佩服小太师年纪轻轻便执掌了整个家族,也多亏肖伟康天生鬼才,多谋善断,才苦苦支撑着偌大一个肖家没有在危急时刻崩溃,皇帝要削弱李家的实力,却要保住自己幼年的密友,但肖伟康没让李家有喘息的机会,李炎此番托大,不明不白地便死在了那些不存在的山贼手上,而且小太师,也绝处逢生完成了肖家先祖从不敢想象的事情。    “天佑肖家,天佑太师府。”陆松暗暗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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