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充满了太多的莫名其妙,而李安过觉得自己肯定是最莫名其妙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他讨厌的父亲就这么死了,被几个穷的叮当响的山贼杀死了;莫名其妙的,南门庭道遭到了流寇的攻击,自此成了一片废墟,他的家也被炸没了;莫名其妙地,他被绑了,最后莫民奇妙地成了锦衣卫百户。    进京路上李安过被夹杂在羽林卫和龙武卫之间,神色一路惨然,在玄灵宫住了几日,风帝那绣着金龙的丝绸圣旨就摆在了他的面前,李安过清楚这意味着,他彻底成了皇上的人,逃离南门庭道去天门府开酒楼的计划不仅于此彻底破产,日后恐怕自由都没了。    据说阙尚书因为守城调兵有功,官复原职,也一同随着太子和太师返回京城了,队伍长得一望无际,任凭李安过将脖子申得老长,到最后头昏眼花,也没看到阙樽嫣的那方轿撵。    “这儿便是锦衣卫的办事之处,镇抚司衙门,李大人的住处在后面,”青年面无表情地给李安过介绍着,推开了衙门后巷的大门,几间黑木搭成的房舍齐齐整整地伫在李安过眼前,“力士和尉官们没有资格住在镇抚司衙门,而有资格住在这的几乎不会住在这。”    李安过不住颔首,茫然地跟随者青年,青年名叫沈纶,锦衣卫百户,方才吏部的经历在引领李安过来镇抚司时跟他提起过这个青年,沈纶身世极为神奇,从他的祖父到他三代,一直霸着一个百户的位置死死不放,既没有升迁,也没有降职。    “大人在京中举目无亲,就先暂且在这住下,虽说简陋了些,但也在皇城之内,这儿除了我,没别人住了。”沈纶回头道,后来李安过才知道沈纶其实在京中也是有房舍的,只是他一没娶妻,二没家仆,家中遭得一塌糊涂,索性就搬到衙门里住,还乐得有杂役打理上下。    “你的卧室在东侧,制服我已经替你取来放在榻上了,”沈纶指向那一排空荡荡的房间的尽头,随后跟在李安过身后:“锦衣卫有两镇抚司,一曰北司,司捕杀,二曰南司,司监察。我和你职于千户陈冰之下,陈大人好记仇,你少惹他,在往上便是肖镇抚,他是老太师的义子,你要小心他。”    李安过拉开房门,拿起了那套玄色的衣衫抖了抖,沈纶靠在门边,续道:“原来的百户在弹劾肖太师后便失踪了,唉,他手下的总旗南宫贺和金江振,是两个涉世未深的小毛头,嘿,虽然你也差不多,总之,多担待着他们些吧。”    李安过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把制服试穿在身上,他低头看着衣衫,歪了歪嘴,神色很是不自然,沈纶尴尬地笑了笑:“嗯,看来是有点大,嗯,洗多几次或许便会缩水了。”    沈纶又交代了一通,不觉也已经日下西山,他懒懒的伸了个懒腰,咽了口唾沫润了润喉,便独自出门去寻酒喝了,李安过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中,心中唏嘘不已。    这几年李安过与李炎这些年来这个不服那个,那个又看不下眼这个,李安过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想起当年李炎最想做的便是将他送到禁军之中呆着,好不在南门庭道丢侯府的脸,结果不知怎的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今他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却真的来到了凤栖山,当上了个不大不小的差,这结局,真是始料未及。”李安过脱下制服,将其凑近鼻子边闻了闻,一股扑鼻的霉味,李安过皱了皱脸,将制服甩了出去。    锦衣卫是皇上的秘密亲信,只对皇上负责,每每出动,必是一阵血雨腥风,不是贪官伏法,便是叛贼无首。    这是沈纶告诉李安过的,李安过觉得这是扯淡,至少在自己的身上是扯淡。    抓贪官污吏是有的,监察叛党也是有的,但是从来和李安过没有半点关系。    锦衣卫中每每来了差事,千户陈冰便会提着一串无常牌来到衙门,每一个无常牌上面刻着一个倒霉蛋的名字,而在锦衣卫众人看来,那就是一块块发亮的银子。    若是哪户人家被锦衣卫抓到把柄,扔进了诏狱后不死也会掉一层皮,但是在死和掉一层皮之间也是有选择的,前提是你得有钱。钱可以减轻苦楚,钱可以免去无须有的欲加之罪,倘若价格够高,钱还可以保全一条性命。面对锦衣卫时,很多的官吏贵族,还是愿意拿出那么一点心意,来换取自己的一丝机会的。    所以每当千户将无常牌摊在桌面上时,百户们就跟见了肉骨头的狼狗一般激动,往往李安过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那桌面上就只留下数道指甲的划痕了,拿到无常牌后,有人喜盈于色,他们定然是抢到了大鱼,有人懊恼不已,肯定是拿到了苦差,李安过也懊恼不已,因为他抢不到差,李安过想要差事,他需要钱,他已经许久不见阙樽嫣,甚至不知道阙樽嫣身在何方,别说阙樽嫣了,京中物价比南门庭道高得不是一分半点,随便喝个几壶酒,就要了他半个月的俸禄。    当然,李安过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每次都揽不到活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沈纶。    每次哄抢,沈纶总是怀抱双手,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李安过抢了数次后即使知道无望也好歹意思意思地前去拼挤了一把,而沈纶是彻底地从头看到尾。    李安过看着沈纶那懒懒的样子,觉得自己知道了他家世代百户的原因,或许他为什么至今找不到夫人的原因也有了。    几乎整个卫所的锦衣卫百户,总旗,小旗,力士和尉官,都冲出皇城,为风帝肝脑涂地,查奸尽忠。除了李安过和沈纶手下的那伙人。    李安过和沈纶带着一大票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在皇城内到处爬滚,今日帮助那个宫的贤妃娘娘捉鬼,明日帮着那个郡主翻到护城河之中捞那皇上御赐的香囊,李安过觉得自己进京之后就这么硬生生地活出了南门庭道街坊中那热情地的老大妈的风采。    “老天,赶紧一道雷把我劈死在这北宫门上吧!”李安过求告着神灵,此刻他身系麻绳,垂在巍峨的青石城墙之上,而他的不远处,是一只硕大的马蜂窝。    “李大人,可以前进了么?你已经在原地踌躇了半个时辰了!”沈纶站在城墙之上,嘴中叼着一杆细长的烟枪,他悠悠地吐出两个眼圈,然后对身前的南宫贺和金江振说:“把绳子拉紧了,可别让李大人掉下去了。”    北宫门城墙上也不知有着何等的诱惑,竟然吸引了马蜂前来筑巢,期限根本无人注意,可随着蜂窝的规模与日俱增,这马蜂的数量也多了起来,伤了下边市民不说,最后竟然越过城墙,飞到宫里来蜇人了,几个爱美的娘娘不幸受了蛰,跑到贵妃那哭诉,张贵妃绣眉一拧,便差了宫女来到了镇抚司中,恰好沈纶和李安过二人闲在衙门,便被抓了过来。    “那你下来给我示范!你是不知道有多少的蜜蜂,待会他们攻击过来了怎么办!”李安过在城墙上吼道,之前他已经试过数次,可是每到即将靠近蜂巢之时,巢内的马蜂总会感应到一般,飞出示威,李安过怕被蛰伤,始终不敢靠的太近,下边的市民越聚越多,都在兴致饶然地看着热闹。    “你忍着点,冲过去把它用刀给挑了,然后马上跑开不就好了!”沈纶回道,“你以为这是在平地么,我...哎哎哎!南宫贺,你给我拉紧了!”不知是南宫贺和金江振抓得久了,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或是二人抓得手疼,李安过身子一轻便往下坠去,亏得上边反应得快,李安过仅是在空中晃悠了一圈,下方人群登时响起了一阵惊呼。    李安过刚稳住身形,就听见下方传来了一声呼唤:“李大人!”    循声望过去,李安过两眼一亮,喜道:“阙姑娘!”    阙樽嫣负手站在人群间,看着李安过在城墙上的窘态,嘴里盈盈地笑着,她身边站着一个秀气的侍女,就是她方才呼唤李安过,“我家小姐说,李大人千万别听城墙上那位大人说的,用刀去砍那马蜂窝!”那侍女继续喊道。    “那姑娘可有办法?”李安过一激动,双脚没在城墙之上蹬稳,又转了几圈。    阙樽嫣在侍女边上耳语了几句,那侍女又道:“大人用刀砍巢,不仅一次不能清除,马蜂更是会飞出蜇人,大人不妨试试掏空竹竿,在其中之中灌入□□水,然后插入蜂巢,等药效过了之后,再行切除蜂巢!”    “对啊,高啊!”沈纶在城墙之上鼓起了掌来,市民们也起了一片赞誉之声,半柱香后,李安过接过沈纶递过的竹竿,远远将其缓缓地向蜂巢递了过去,这次果然没有多少马蜂从蜂巢内飞出来,李安过稍稍用力,将竹竿扎入了蜂巢之中,扭头大呼:“快点灌药!”    竹竿微微一重,□□水顺着竹竿流了下来,马蜂窝中一阵大乱,虽然有着不少马蜂飞了出来,但是翅膀沾了水难以展翅,纷纷掉落在城墙下的地面,早有好事的市民冲上前去,将其乱脚踩扁,蜂窝躁动了片刻,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安过低头看向阙樽嫣,阙樽嫣含笑朝他点了点头,李安过深呼吸了一口气,提着长刀来到了马蜂窝的边上,数刀将它从城墙上斩落。    附近的市民多少深受这个大蜂巢里的马蜂之害,见到李安过除去了蜂窝,顿时热烈的欢呼声在市民中爆发出来,李安过被这庆贺之声一荡,也觉得心情愉悦,他想好生感谢一番阙樽嫣,却发现人群中已经没有了伊人的影子,李安过心中一慌,急忙放眼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在远方看到了那个娉娉袅袅的背影,他朝着城墙上大呼道:“不要拉我上去!放松绳子!”    “你不上来你干嘛?”沈纶满头雾水,李安过没有理会他,一个劲地嚷着将绳子放长,南宫贺听得他下令,哆嗦着松开了手中的绳子,顿时听到李安过在下边大喊,“没让你一下子放!你想摔死我么!”    李安过实在忍受不住南宫贺和金江振那慢吞吞的松绳速度,离得地面还有数尺时,他挥动了手中的长刀,一把将麻绳切断,然后拨开人群,朝着阙樽嫣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阙樽嫣步步莲花,瀑布般的长发静静地垂在淡蓝色的丝衣之上,李安过在透过人群,眼睛死死地锁着那个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生怕一不留神,便将其丢了。    “我就跟她说上几句话。”李安过心中暗道,快速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间穿行着。    就在这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一幕,突然两个黑色的身影从街边的一家酒楼之中闪出,架起了阙樽嫣,二话不说就奔进了酒楼边上的一条巷子。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阙姑娘这是被劫持了!    李安过吓得浑身毛发直树,惊愤之意也随之腾起,他放开嗓门便朝着那两个黑色的身影大喝道:“贼人,放下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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