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宫静养了好些时日,阙樽嫣终于感到自己恢复了生气。    东宫上下虽然一直尽心尽力地照料她,但却让阙樽嫣感到十分地不舒服,她一直不喜欢东宫那沉闷的氛围,东宫上下踧踖不安的人,和东宫的那股奢靡,贪婪的气息。    还有那个,让她忧惶无比的储君殿下。    恰好今日赵星进了华晨宫,据侍奉的东宫婢女的私语,云国新帝登基后,数万大军重新开到了风云边境浩江城下,双方本来因为王天莱被俘和云国使团的出使而稍稍缓和的关系再次变得紧绷起来,赵星作为太子,风帝又有意让他接触这风国过时,所以此时宫中是少不了他的。    阙樽嫣找了个借口,让东宫婢女代为表达对太子赵星救命和多日来照顾的谢意,便回房内带上了自己全部的随身之物出了东宫,在大街上寻了辆驴车回了阙府,大老远地阙樽嫣便看到管家申庚正在府门之处望眼欲穿,这位青年管家见到小姐归来,不住是感天谢地。自从阙樽嫣那日进了涑王的双王府没了音讯后,流言辈出,但其中多少有些属实,申庚当时听到小姐遇难,吓得是魂飞魄散,在涑王府前徘徊了许久也没敢进去问个明白,后来听说了太子赵星前来抢人,自家小姐又被东宫给抱走了,申庚是手足无措,拖了好大关系才了解到了小姐性命无恙,这才怀揣着仍是七上八下的心回到府上,等候着小姐的归来。    “申庚哥,放心吧,我没有事。”阙樽嫣转身宽慰不住感叹的申庚,申庚情绪激动:“我,我还以为这辈子都...都见不到...”    “你家小姐厉害着呢,没有这么容易死。”阙樽嫣报以一个微笑,走进了内屋:“老祖母呢?父亲还没有回来么?”    “没有回来,说是在邺城耽搁住了,小姐,您出了这么大的事,可把太奶奶和老爷给吓坏了,太奶奶天天在法相寺中给您求香拜佛祈福,而且您看,那都是老爷这十几日来的问候家信呐。”申庚说着,朝书桌上一指,阙樽嫣看了过去,果然有一大沓信封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案上。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阙樽嫣拿起了其中一封信看了两眼,眼神中略带自责。    申庚满不在意:“没有什么事比小姐平安无事更重要的了!我一会就让人出城,唤太奶奶回来!”阙樽嫣笑了笑,对申庚说:“这几日我不在,忙坏了吧,你还好么?”    “一切都好,府内外的事项都料理得挺顺利的,不过...”申庚话锋一转,阙樽嫣就问道:“不过怎么?”    “不过最近有件事情,我应付不来。”    “什么事?”    申庚挠了挠头:“礼部老尚书祝风大人,过几日就要过六十大寿了,请帖发到了咱们的府上,老爷出差,小姐之前又未归,这事小的不敢做主。”申庚说完,在柜中找了片刻,然后递过了一本精美的请帖,阙樽嫣看了两眼然后将请帖合拢,对申庚说:“父亲和祝尚书交情不浅,而且同为六部官员,礼数不能缺了,这样,祝尚书的大寿我便代替父亲去一趟,好尽我们阙家的礼数。”    申庚点头:“是,小姐。”    “采购贺礼的事我不如你,明日麻烦申庚哥一趟了。”阙樽嫣站起身来,这时阙府侍女阿娇捧着干净的新服饰走进了屋内,恭敬道:“已经为小姐准备好了衣物,请小姐沐浴更衣吧。”    阙樽嫣这才发现,自己离开东宫时匆忙,如今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带有浓郁东宫气息的紫花长衫,她谢过了侍女,就从兜里将自己的物事一件件地向外掏出,香囊,木簪,桃木梳,就在这时,她忽然暗暗吃惊,忍不住“啊”地叫了一声。    正要回避的申庚听见声响,回头问道:“小姐怎么了?”    阙樽嫣摸遍了全身的口袋,失落道:“有样物事不见了。”    申庚看了一眼桌上阙樽嫣掏出来的东西,反应甚快:“是鲁国公爷爷的宝针么?”    阙樽嫣摇了摇头:“那盒针在赵离的弟弟那,是一瓶桂花芙蓉糕。”    侍女阿娇忍不住插话道了:“那日小姐出门,不就是想把桂花芙蓉糕还给涑王殿下的么?”    阙樽嫣叹了口气:“还有一瓶。”    申庚伸出了手:“对对对对对,小姐您不说我都忘了。”    “你忘了什么?”阙樽嫣问申庚,申庚回道:“小姐不是一直不知道另一瓶桂花芙蓉糕是谁送的么?前几日,我跑和兄弟们遍了整个凤栖山的胭脂粉黛铺,终于问到了结果。”    “是谁?”    申庚颇为得意:“是锦衣卫的李大人。”    “啊,竟然是他!我早就困惑了,自从太子殿下公开表示追求小姐以来,已经没有哪家的公子哥敢这么做了。”侍女阿娇惊道。    申庚急忙推了一把阿娇,低声说道:“阿娇,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小姐面前提起太子。”    阿娇略带紧张地望了眼阙樽嫣,却见阙樽嫣并没有理会他们,只是木楞愣地看着自己的那堆随身饰物,她嘴中喃喃地吐道:“竟然是他...”    三日之后,礼部尚书祝风终于熬过了人生中的第六十个年头,这个岁数,在风国之中既是吉祥,又是罕见,祝府为此也是不遗余力,将自身能显摆的一切都摆出了台面之上,离正主家还有数条街,早已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阙樽嫣带着申庚,带上了新购置的纯金摇钱树,如约参加了寿宴。    “哟!这是谁啊!阙姑娘!”阙樽嫣捧着寿礼,突然听到有人在喊她,转身望去,赵宣朱衣玉带,手握着一柄鎏金古扇,正在那朝她吟吟微笑,他的身边,站着另一袭白衣,阙樽嫣一眼望到,心中隐隐一痛。    赵离也在看着她,但是脸上的表情远没有其弟赵宣一般丰富,阙樽嫣的心顿时哀思如潮,此刻她的脑海之中,响起的全然是那天赵星和她说过的话。    “你还想着那个畜生么?你那天晚上伤了之后,他只顾着带人出门去找王天莱,将你就那么弃在花园之中,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就....”    “他只顾着带人出门去找王天莱,将你就那么弃在花园之中。”    “你还想着那个畜生么?”    “将你就那么弃在花园之中。”    失落,恍惚,阙樽嫣感觉自己的心窝一堵,慢慢地凝结成冰。    “申庚哥,往回走。”阙樽嫣冷冰冰的声音拉起了正在行礼的申庚,“啊?小...小姐,怎么往回走...”申庚一脸诧异,阙樽嫣道:“有些东西忘记买了,咱回去买。”    阙樽嫣说罢,迅速地回过了身,消失在了街道之上的人群之中。    “哇唔,这个阙姑娘,就是这么对她的救命恩人的么?太不像话了!”赵宣对于阙樽嫣的冷漠离去感到诧异,“哥哥,你不讨喜啊!”    赵离也觉得困惑,他回头看了眼赵宣:“那你想让她怎么看我?看来赵星把她照顾得很不错,可比我们两个笨手笨脚的人好多了,如今她平安无事,我们还苛求什么呢?”    赵宣扇了几扇自己手中的古扇,语重心长道:“哥哥,您可真是心宽。”    赵离笑了笑,没有搭话。    “哎哥哥,咱们就这么出来赴宴了,李安过昨日也说过要来,那咱们府上的那位云国陛下,他又跑了怎么办?”    赵离道:“不会的,李安过留了南宫大人和金大人在府中盯着呢,锦衣卫不是一般人,王天莱要走,还是有些难度的。”    阙樽嫣快步走出了两条街,终于止住了脚步,她停在原地,仰头望了望天,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随后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微微喘起了气。    “哎哟,哎哟小姐啊!您等等我。”申庚终于赶上了阙樽嫣,习惯性的出手给阙樽嫣拍背顺气,不经意间,却发现阙樽嫣的眼眶明显地泛起了红。    “小姐,怎么了么?”申庚凑到了阙樽嫣的面前,阙樽嫣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没事。”    “那,”申庚小心翼翼,“咱们去买东西吧。”    阙樽嫣摇了摇头:“不买了,我们就在这。”    “啊!在这干嘛啊。”    “咱们等一会一会再进祝府,等一会...”阙樽嫣彷徨地望着街上行人,申庚立刻意会了阙樽嫣的用意,默默地立在一旁。    过了小半个时辰,估摸着赵离和赵宣已然入府就了上座,阙樽嫣好生一番调整了心态,才带着申庚又重新走回到了祝府的门前,此时距离宴会开始的时间已然是很近了。    “哎呀沈纶,哪有人给人祝寿送盆栽的,盆栽盆栽,你这不是希望祝大人早日完蛋么!”阙樽嫣的身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玩世不恭的嚷声,还未等她看清来人呢,又听到另一个较为稳重的声音回击道:“你可别说我,你买的这又是什么,日冕钟?你这是让祝大人早日升仙啊!”    李安过一拉脸:“你懂啥啊,这叫机械表,西洋货,老新鲜了!哎现在什么时辰了,快迟到了吧!”    沈纶看了看祝府门口,见到还未闭门,便道:“没呢没呢,能赶上!”    “都怪你这盆破花,不然我们早到了,这下我们肯定没位置了,得坐门外吃了,兴许还得站着吃!”李安过甩头懊恼不已,这视野一晃之间,正好看到了正嫣然而笑的阙樽嫣,顿时喜出望外,当下挥手打起了招呼:“阙姑娘!”    李安过推开了沈纶,又拉开了阙樽嫣身边的申庚,他许久不见阙樽嫣,脸上笑容可掬,阙樽嫣展言道:“李大人,沈大人。”    “真巧。”李安过挠了挠头。    阙樽嫣看了看礼部尚书府,对李安过说出了心中困惑:“听说祝尚书向来不喜亲军,没想到大人这次也受了邀。”    李安过撇了撇嘴:“一言难尽,本来应了赵离之求,在他府上调查王天莱失踪的秘密,可是猫了几天那云国皇帝确实一点动静都没有,成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赏鸟戏狗,我都快熬不下去了,昨日这礼部尚书府的管家竟然找上了门来。”李安过耸了耸肩,叹道:“我从来不知道家父李炎和祝风有着不浅的交情,如今家父死了已快有半年,家兄又成了风国叛将,这老东西可真是,非要李家看到自己度过知天命之年,唉,这就偷偷给我送来了请帖。”    沈纶在旁边插话了:“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白请你吃饭你还不乐意。”    李安过锤了一把沈纶:“祝风这老家伙请的是我家李炎不是我,倒是你跟过来蹭吃了,更乐意的是你吧!”    沈纶抱起双臂,嘟囔道:“哎,你为了你的私情去帮涑王殿下查灵异事件,把我一个人撇下负责云国使团这么大件事,我来蹭一顿不是应该的么。”    “哎哎哎是是是,届时功劳全归你,你可满意了吧?”李安过将沈纶推开,对阙樽嫣笑着道:“不过既然今日碰上了姑娘,那也是不虚此行。”    李安过眉飞色舞,嘴里滔滔不绝,阙樽嫣给他这么一闹,沉郁的心情缓上了许多,二人相谈甚欢,并行走进了祝府。    看门的下人看到了李安过和沈纶手中的贺礼,脸色自然难看,但一看二人一身黑色飞鱼服,李安过又拿着特别的请帖,也不敢甩出脸色,又加之有阙樽嫣等人同行,只得挤着笑脸将这一众人迎了进去。    “哇,祝风,吏部尚书,这宅院可豪华了,比你家好多了,改日我来查一查,绝对有黑账!”李安过刚进院落,看到眼下虽然正直严冬,可满园净是鲜草艳花,不禁感叹起来,李安过的话说着无意,阙樽嫣却听着有心,她想起了申庚跟她说过的,那瓶她一直捉摸不透的桂花糕正是来源于李安过之手,她当下拉了拉李安过的手,低声问道:“大人何时知道我家是什么样子?”    李安过果然一愣,张着嘴支吾半天说不出来:“呃,这个,这个,是阙姑娘在旧都的家啦!我当时进去过的,赵离给我磕开的门。”    阙樽嫣笑了笑,放开了李安过的手,对李安过说:“祝尚书书香世家,先祖曾是我风国内阁阁老,先父又是两江总督,自然家境殷实,大人还是不要白废那心思了。”    “是,是我,呃,是我没有想周全。”李安过神色有些尴尬,突然其眉宇之间露出一丝惊慌,阙樽嫣只见眼前黑衣一闪,李安过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喂,你干嘛!”旁边的沈纶不明所以。    “那,那头!”李安过惊慌的声音从阙樽嫣的身后传了出来,方才电光石火之间,他已然绕到了阙樽嫣的身后躲了起来,阙樽嫣和沈纶顺着李安过所说的方向望了过去,一眼便望到了身穿玄色长袍,扎着发髻的小殿下,赵雅英此时也正看着这头,脸上露着几分愤愤的神色。    “沈纶,待会他如果过来,你就帮我挡一下,这扫把星,他只要出现在我的身边,我就没好日子过!阙姑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先失陪片刻!”李安过对赵雅英前些日子将他推上比武场之事还是耿耿于怀,话音刚落,便猫着腰从阙樽嫣的身后窜了出去,躲到了不远处的一颗海棠树下,由于他躲避心切,用力过猛,触碰到了海棠树,白色的花瓣顿时纷然而落。    阙樽嫣看到赵雅英的嘴动了动,却没叫出声来,小殿下远远地跺了跺脚,显得稍有失落。    礼部尚书祝风的儿子祝云神采奕奕,朗声恭请与宴宾客入座就位,并宣布了酒宴开始,阙樽嫣因为避开赵离兄弟来得稍迟,于是坐得离主坐稍远了些,不过这也正合她意,正好不用刻意在众人面前强装拘谨和矜持,而且,也远离了正坐主坐之边的赵离和赵宣,太子赵星因与祝风政见多有不和,所以并未到场。    在阙樽嫣的意料之内,坐在他身旁的正是和自己一通到来的沈纶,沈纶和她之间空了一个位子,李安过在宴会开始之后好大一会,才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磨磨蹭蹭地冒出了头,他来到阙樽嫣的身边猛地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看着李安过额头上浅浅冒出的汗珠,阙樽嫣给他递了一块丝帕,李安过欣喜地接了过去,却没有拿来擦汗,这时三声铜锣响起,祝府厨房的下人们开始端着饭菜走进宴场之中。一盆一盆的菜肴摆在了诸人的案上,但是宾客的赞美声却没响起,宾客们大多表情古怪,纷纷私下里窃窃私语,看起来皆是十分扫兴。    “咳,我忘了跟你说,”沈纶拍了拍李安过的肩头,后者正盯着面前桌上的两盘素菜发着愣,沈纶道:“这祝风,早几点皈依信了佛,日日吃斋,年年吃素,这全府上下也跟着他这么吃,这我早有耳闻,不过我是没想到,他这六十大寿的宴食,也是半分不见荤腥。”    阙樽嫣的父亲兵部尚书阙子敬和祝风私交较好,她早已知晓了祝风的情况,面对寿宴的饭菜自然没有李安过一般瞠目结舌,当下倒是挺坦然,捻起筷子夹了一块清蒸松茸,送进了口中。    李安过看着阙樽嫣动了筷,便也寻思着去尝试一番,立马也夹了几块菌菇木耳塞到了嘴里。    “倒不算难吃,可是光吃这没半点荤腥的东西也太难受了!亏我,我午间还放空了肚子,还以为能来这蹭顿大餐呢!”李安过嘴里塞满了菜肴,含糊不清地说道,阙樽嫣胃口不佳,吃了几小口便停了筷,看到李安过这般模样,笑道:“说是吃得难受,可还是将嘴塞得满满当当的,你可慢些吃,别噎着了。”    李安过使劲将嘴中的菜一口吞下,对阙樽嫣懊恼道:“是真的难受!”李安过的话刚说完,突然眼眸一亮,他凑到了阙樽嫣的近前,看了看阙樽嫣那没动多少的饭菜,对阙樽嫣说:“看来姑娘也吃不下啊,要不,今晚我请姑娘去开小灶儿?不知姑娘是否应约。”    阙樽嫣怔了怔,随即一想,她确实有事情要和李安过说,于是便笑应:“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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