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寺的后山人迹罕至,在温暖的春日中竟然还夹杂着丝丝的凉意,巨大的槐树伸展着它那遮天蔽日的密叶,在树下笼出一片阴影,阴影之中正站着一位穿着帽衫的青衣男子。    阙樽嫣走了上前,那男子掀开罩在头上的兜帽,对着阙樽嫣笑了笑:“姐姐。”    “你也要走了么?”阙樽嫣问洛诚。    洛诚歪头答道:“他们都走了,我自然也得回去布置了,洛儿是特来向您道别的。”    “一路保重。”阙樽嫣拉起了洛诚的手,洛诚看着姐姐的手,良久都没说话,最后他来了一句:“姐姐那日离席,难道就不想知道,太子殿下想让我做什么么?”    “他不想告诉我,那我便不听,况且若是我真的想知道,你也会告诉我。”    “那我便告诉姐姐。”洛诚笑了笑,将那晚他与赵星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跟阙樽嫣说了,阙樽嫣安静地听罢之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嘴里喃喃道:“果然和我想的相差无几。”    “姐姐早就知道?”洛诚有些诧异,阙樽嫣说:“算是知道吧。”    “洛儿不明白,按往日看到姐姐在书信所言,姐姐与风国太子的关系甚是不错,不过这次相见,似乎并不是这样。”洛诚开口问了,阙樽嫣叹息了一声:“我和他相处不来。”    “姐姐可是险些就成了风国的太子妃了,看来赵星对姐姐的感情可真是不假。”    “他有感情的只是这个名字,而不是我这个人,他最近也在刻意地疏远与我,虽然我希望这样。”    洛诚又是无言凝视着阙樽嫣足足片刻有余,这才开口:“姐姐另有心仪之人了?”    阙樽嫣转过身去,凄然道:“没有,我这种身份,又怎能去奢望感情。”    洛诚也感同身受:“也是,在我们的事业没有成功之前,我们都没有选择感情的权利。”    “你不会真的去伤害赈灾队伍他们吧?”    洛诚摇了摇头:“赵星叮嘱过了,队伍里有他的宝贝妹妹,即使我现在非常想让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哼,两个风国皇族,一个李家后人,都是我们的仇人!可现在不是时候。”    阙樽嫣暗自松了一口气:“咱们分别时说好了的,不管怎样,都不能让无辜的人卷进来。”    “洛儿记着呢姐姐。”    “书信联系。”阙樽嫣对洛诚罢,因为害怕她和洛诚私下会面的事情被人察觉,就准备要往寺庙里走,洛诚忽然拉住了阙樽嫣:“还有一件事洛儿想让姐姐帮忙。”    “什么事?”    “原先我并没有来和姐姐告别的打算,只是露了踪迹,无奈之下只能来一趟法相寺了。”    “怎么回事?”    “我在西郊十里亭远远地与涑王殿下打了个照面,赵离在十里亭应该是要为赈灾队伍送行的,洛儿一时大意,涑王怕是察觉到了些什么,便一路悄悄尾随,我始终甩他不掉,只好转道向南朝法相寺而来。”    “然后呢?”听到洛诚的话,阙樽嫣禁不住猛地回头,洛诚说:“然后我用了十里香,将他撂在了山间的林子里,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赵离只是一路远远地跟着我,并没有上来一探究竟,奇哉怪也。”    “或许相隔甚远,他把你认成了我吧,”阙樽嫣望着面前的洛诚,洛诚面相俊俏非凡,皮肤洁白细腻,此番他没有结扎发髻,长发散落下来,若是不认真去细看,还真会当做是一位清丽女子,“涑王赵离约了我昨日到秦江之畔听诗,可我如今因为你和赵星的事不能去见他,只能失了约。”    “这样的么?那就麻烦姐姐了,”洛诚从怀中掏出一包粉末,“这是十里香的解药,赵星曾经说过,今晚宫里有个很重要的宴会,赵离必须出席,所以我也没敢用别的东西去撂他,可万一无人唤醒,他睡个两天三夜也不是不可能,姐姐还务必要将其唤醒,不要耽误了太子的计划。”    “我知道了,”阙樽嫣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你也赶紧去赶路吧。”    洛诚走了之后,阙樽嫣没有回到寺庙里,而是径直地下了山,按照洛诚提供的位置,果然在林间看到地上躺着一个白衣男子,她疾步来到赵离的身前,将解药喂食于他,过了一柱香的时间,赵离才哼哼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    “你见了我,为什么要跑呐,”赵离坐了起来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看了看四周,“我怎么会躺在这啊?”    赵离看来果然将洛诚当成了阙樽嫣。    “我不能见您,”阙樽嫣虽然是在为洛诚开脱,可是说的也是实话,他将赵离扶了起来,“抱歉一直躲着您。”    “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有你的苦衷,”赵离拍了拍衣服上的土灰,冲着阙樽嫣笑了笑,“可我现在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啊?”    阙樽嫣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哈哈哈哈哈,或许是最近事情太多了,需要休息,看把我累的,骑着马都能睡着。”不知怎的,赵离竟然对阙樽嫣的话毫不怀疑,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挠着自己的后脑,脸上略微泛红,显得有些尴尬。    赵星曾经对阙樽嫣说过赵离是个可怕的对手,其看似忠厚正直但实则不然,赵离继承了其生母皇后的心性,思维缜密且城府不浅,他平静的表面之下是一片暗潮汹涌的深海,但是此刻阙樽嫣听着赵离这般开朗的笑声,却感到纯净无比,全然没有赵星所勾勒的那个心机少年的半分气息,明黄色的阳光透过树隙洒在赵离的脸上,折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可能是因为她在赵离面前撒了谎,又可能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阙樽嫣此时只感觉自己的心中仿佛有十数只活泼的小鹿正四处乱蹦,蹦得她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    “我脸上有脏东西么?”赵离看到阙樽嫣一直抬头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    “没...没有。”阙樽嫣脸一热,赶忙低下头去。    赵离迈开了步伐走了出去:“我若是没有猜错,这儿是法相寺吧,上次我和你在这儿相遇的时候,咱们还没有这般熟稔。”    “当时你可是把我当枪使,要我替你办事。”阙樽嫣一路小跑跟上了赵离。    赵离特意放慢了步伐来等阙樽嫣:“你告诉我的不也都是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么?”    “不痛不痒的事情就不是事情了么?如今殿下就算想要我去为殿下探知那些不痛不痒的事情,我都做不到了。”阙樽嫣自顾自地说道。    赵离转过头来,一脸正色地说:“姑娘说的是,是小王不知感恩,我在此跟你赔罪了。”他说罢就要鞠躬,“别,我可受不起!”阙樽嫣退后了一步闪开了赵离躬身的方向,赵离站起身来做了个鬼脸:“这荒郊野岭的反正也没有人,我就算给你行十个礼也不碍事!”    “就是感觉怪怪的。”阙樽嫣低声道。    赵离又开始继续朝着树林外走去:“姑娘的话让我心生歉意,若不是近来你我交往过密,赵星和太师府也不会渐渐疏远于你,你也不会好端端的在京城不能呆,而得呆在这深山老林里,就是为了消除赵星的疑虑。”    阙樽嫣叹息了一声:“没什么,那些事情本来我就不想知道,再说深山老林不好么,难得有一个平静内心下来的地方,我可以做我自己喜欢的事。”    “喜欢的事?可以跟我说说么?”    阙樽嫣忽然语塞,她支吾了几声才说了出来:“说来可让您见笑了,画画。”    “画画?”赵离来了兴趣,“以前从未听说过你会画画。”    “因为画得不好啊,所以才不能让你们知道,只有在这种人烟稀少的地方,我才能安心画上两笔。”    “原来大名鼎鼎的阙小姐还有不擅长的技艺。”赵离击起掌来,“原先听得他人说多了,我总觉得你属于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孩子,最近与你相处久了,才发现其实你挺可亲的。”    阙樽嫣侧首问赵离:“您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赵离咯咯咯地笑道:“也没啥,就是想讨幅姑娘的画作来开开眼界。”    “做梦!”阙樽嫣嗔道,说罢之后她拖着脚下哗哗生响的树叶之声,走到了赵离的前头。    “你不要生气诶!”赵离追了上去,这时才发现,二人已经走出了树林,来到了山道之上,阙樽嫣回过头来问赵离:“听说夜间您有御宴要赴,我就不耽搁您的时间了。”    赵离惊讶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不急,既然来到了法相寺,那我便来讨一碗久负盛名的斋饭吃吃。”    “听说涑王殿下最近事务繁忙,怎么今日却如此清闲。”阙樽嫣有些讪笑地问赵离。    “因为我想见你...”赵离脱口而出,随后立马否决,“呸...瞧我这说的什么呢,因为,因为事情再多也需要放松一下,可当我想放松的时候,宣儿走了,李安过也走了,我就想找个人聊聊天解解闷。”    赵离方才的话让阙樽嫣猝不及防,她木楞愣地站在原地,半晌也没回过身来,赵离看阙樽嫣这幅被惊得呆头呆脑的模样,顿时觉得甚是乖巧,直叫人忍不住伸手去轻轻地触一触那俊俏的脸蛋,赵离抬起手来,可他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合适,便轻轻地拍了拍阙樽嫣的肩头:“恰好同路,姑娘愿不愿意与小王继续同行?”    阙樽嫣的身子微微地颤了一下,她醒转过来,话语竟然有些结巴:“呃...呃...我怎么敢拒绝?”    “甚好,”赵离又显现出了那张充满阳光的笑脸。    二人回到法相寺,恰好到了午膳时间,赵离捧着一份斋饭,来到阙樽嫣的身边坐了下来,他对阙樽嫣道:“你刚才说你在这儿住了有一段时日了?”    “嗯,”阙樽嫣点了点头道,“已有三日。”    赵离致歉道:“真难为你了,因为我和赵星的关系,你还得躲到这里来。”    “躲也没用呢,这不还是见面了么?”阙樽嫣笑着说。    赵离优雅地夹起了自己碗中的一块果干,不着边际地说:“姑娘很快就可以回去了,怕是到时候想见我也难见了。”    “怎么回事?”阙樽嫣有些诧异。    赵离无奈地摇了摇头:“季康季大人你知道么?他这回的事闹得有些大了,小太师和赵星不可能没有动作,那我可得惨了。”    “如今满朝大臣都争先恐后去弹劾季大人,这不是您想看到的么?”阙樽嫣说。    赵离摇头:“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原先只想稍作威慑即可,如今看来,赵星他们很快就会反扑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只能去避避风头了。”    阙樽嫣忽然明白了早些时候为什么洛诚非要让赵离苏醒去参加皇宫宴会的缘故了,因为太子赵星已经要开始反扑了,她说:“殿下性情是真的好,赵星屡屡咄咄逼人却一直退让。”    “因为现在不是我对他动手的时候。”忽然一声脆响,赵离筷尖拈着的花生被夹了个粉碎,在阙樽嫣的眼里,赵离瞬间换了一副面孔,他眉头紧锁,深邃的瞳孔在这一刻让人捉摸不透,阙樽嫣问赵离:“你怎么跟我说这个?”    “不能说么?”赵离方才的那般模样在他转头的瞬间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他又持着那副挂着柔柔笑意的面孔。    阙樽嫣低头扒拉了一小口的斋饭:“像这样关系重大的事赵星从来不会跟我说。”    “那你是要把我卖给赵星么?”赵离笑问。    “把你卖给赵星,我没有一点好处。”    赵离渐渐笑了出来:“有意思,你等等我。”说罢他站起身来走出了斋堂,不一会儿当赵离回来之时,他的手上多了一些事物,是一串精致的玛瑙手链,数颗颜色不同的玛瑙被串在一条红丝绳之上,四周的亮光透过玛瑙,折射出夺目的光芒,赵离将手链放在桌上,然后推道阙樽嫣的面前。    “给,送你的。”    在风国,男女之间赠送手链,是表达爱慕的意味,阙樽嫣觉得自己的呼吸在那一瞬间止住了,她的一颗心擂得山响,可在赵离看起来却又是一副呆愣住了的模样。    她不敢伸手去接下那串手链。    太突然了,毫无征兆,阙樽嫣面对赵离的行为措手不及,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做该说什么好。    却没想到赵离却已经在身边爽朗地笑了开来:“怪我没事先和你说,可别想歪了,这是我亲自串的,而后请法相寺主持开了光,是件不错的辟邪之物,送你了。”    “我...”阙樽嫣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印象中你和宣儿一般大,你俩今年都犯了太岁,前些天我就特地来给你们一人求了一条,把这链子带在身上,可以百无禁忌。”    “噢...”阙樽嫣这才收下了手链,紧绷的心情终于舒缓下来,可是不知为何,阙樽嫣竟然感到一丝小小的失落。    “你为什么一直在笑。”阙樽嫣发现赵离还在柔柔地看着他笑着,有些含羞地转过头去,赵离说:“不知为何,或许是姑娘在山里呆久了,怎么今日你给我的感觉,都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才没有!”阙樽嫣的脸一下子红了。    “好,姑娘说没有,那便是没有。”    “殿下的饭凉了!”    “好,吃饭,吃饭。”赵离埋下头去动起了手中的筷子,碗筷叮当作响欢快无比,他骗了阙樽嫣,他并没有让法相寺的主持开光两条链子,赵离给阙樽嫣的玛瑙链子,是独一无二的。    “殿下吃了冷的饭,就要闹肚子。”阙樽嫣忽然说道。    赵离咽下了口中的斋饭:“还好,不算冷。”    “殿下记着我的这句话。”    赵离抹了抹嘴巴,随意答道:“好,记下了,记到什么时候?”    “记到今天夜里。”    阙樽嫣的话让赵离警觉起来,他问阙樽嫣:“姑娘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么?”    阙樽嫣微微地摇了摇头:“只是猜测,你一定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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