赈灾队伍离开了京城凤栖山,西出了菻夕关,而后在荆楚省中旧年余粮最丰富的汉江与三门二府收纳了粮食和稻种,朝西又走了半月有余,终于来到了西渝省地界。    西渝自从旧年六月初闹起了洪灾以来,又接连碰上了大旱天气,下半年的收成均化为泡影,整个冬日,全省百万人皆靠着官府那可怜的旧粮度日,可无疑是杯水车薪,虽说凤栖山早已知情,也派发了数次的赈灾粮,可真正到达百姓手里的是少之又少。    纵使已经入春,可西渝的景象和荆门省简直判若云泥,放眼望去看不到一丝春日的绿意,山间的树上挂着蜡黄瘦弱的枝叶,遍地皆是因为水分和营养不良的枯草,更有许多的土地上一片贫瘠,就连草根都看不到,沈纶骑着马走在赈灾队伍的前头,目睹着面前的惨状,嘴里不住发出“啧啧啧”地悲叹之声。    “怎么会这样?”赵雅英面对满目的萧条,同样惊骇万分。    “此乃天灾,就是这样的,”李安过在一旁对她说道,“我记得在我幼时,东海大海啸,淹没了旧都周遭几乎所有的农田,那时候我父亲带我出城巡视,那惨状和现在如出一辙。”    “而后呢?”    “然后大家都没东西吃了,还是父亲反应得快,号召旧都百姓出海捕鱼,庄稼没了,海里的东西还在,于是那时候我连着吃了两个月的鱼,什么鱼都吃过了,鱼干,清蒸鱼,油炸鱼,煎鱼,红烧鱼,回想起来真是可怕。”    赵雅英撇了撇嘴:“可这儿没有海,百姓们就连鱼都没有吃。”她回望了一下后边长长地运粮队,然后对尹小凡说道:“尹哥哥,让队伍们加快速度,那些挨饿的百姓都在等着我们呢。”    “是。”锦衣卫尹小凡领命纵马回撤,对后方的队伍吆喝道:“加速行进!”    “老李,你看!”前边的沈纶忽然呼唤李安过,李安过顺着沈纶的手看了过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前便不远的田间,躺着数十死尸,每具尸体都有着共同的特征,瘦得皮包骨头,可是离奇的是,他们的小腹都涨得老大,像是里面堆满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赵雅英问李安过,李安过急忙转过身来挡住赵雅英的眼睛:“你还是别看为好。”    “我不!”赵雅英拿开了李安过的手,也看到了田间的惨状,瞬间干呕了数声,李安过拍了拍她的背:“让你别看,你这不是自找苦吃。”    “我若是不能面对这些东西,到时候怎么去面对千万受难的百姓们?”赵雅英抹了抹嘴角,“李安过,我没事。”    沈纶下了马,朝着那群尸体奔了过去,查验了尸体周身之后,然后回头对李安过呼道:“他们的肚子里硬硬的!不知道里头有什么!”    “是观音土,”一个声音从李安过的身后传来,赵宣也骑马走了上来,“饥民们没有东西能吃,只能去吃土,然而吃了土难以消化,更难以排出,最后便只能这般痛苦地惨死。”    那头的沈纶也刷地抽出了刀划开了一具尸体的腹部,登时大呼小叫起来:“哇!他们的肚子中竟然全是泥土!”    “唉...”李安过听得难受,不忍再去看那头的景象,赵雅英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不禁打了个寒战:“太可怕了,如若是我,我宁可饿死也不要这般去死。”    “那还是吃饱了上路舒服的。”赵宣说道。    众人怀着压抑的心情继续前行,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峡谷之前,峡谷前竖着一块大大的石碑,上边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风国古字“归元谷”,这是通往西渝第一个大城市万州的必经之路,若在往时,这峡谷的景象热闹非凡,里边有许多供路人歇息饮食的摊贩和客店,可如今从外头往里一看,万籁俱寂,峡谷之中死气沉沉,没有半分人烟,浓浓的瘴气还笼罩在峡谷的半空,不时有奇怪的响声自深处传出,李安过听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只觉得心底里似乎隐隐地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走在前头的士兵见了这般景象,同样均心底里暗暗发憷。    可要过了峡谷才能到达万州,毕竟赈灾队伍浩浩汤汤千余人,人多胆壮,即使这时已近黄昏,队伍仍是迈着齐整的步伐走进了深谷。    残破的货摊七零八落撒了一地,没有了人气滋养物事便会腐化得特别快,那些依山而建的木质客店几乎全部废弃,虽然渝州天灾只有半年,可这些房舍如今的模样倒像是数年前就被荒废了一般,只徒留残缺的窗户在摇摇欲坠。    谷壁峻峭高耸,怪石林立,众人的耳中除了队伍的行进声和士兵们的窃窃私语之声以外,便再也听不到其余的声音了,太安静了,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不安。    赵雅英一张小脸自从进谷以后便一直绷着一个表情,她屏住呼吸不住东张西望,越走越发害怕,于是干脆一只手牢牢地抓住了李安过的外套,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握住缰绳,生怕从哪儿忽然冒出什么吓人地东西来。    外头的光线难以进到峡谷之中,士兵们擦亮了火把,火光一冲,热浪一逼,反倒让人宽心些许。    “李安过,你还记不记得咱们离京之前听到的那首诗啊?”赵雅英忽然小声地对李安过说,李安过回头皱了皱眉:“什么诗,没印象了。”    “就是...就是咱们在天佑广场前听到那群书生念的那首诗...”    李安过恍然大悟:“有这么一回事,记起来了,不过具体念了什么我忘了,你提这个干嘛?”    “西渝地广,千里有余,祸星诅咒,地凶人悍。归元幽谷,百鸟寂静,夜黑无月,万鬼横行...”赵雅英开始念了出来,念到最后,忽然面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起来,“归元幽谷,李安过,咱们这儿就是归元谷啊!”    “归元谷么?好像是的。”    赵雅英扯了扯李安过的外套:“李安过!诗里可是说夜黑无月,万鬼横行...这就要天黑了,我们...我们....”    赵宣笑道:“你别自己吓自己,归元谷夹在万盛山脉中的东边是荆西的湖泊群,西边是渝省的大平原,只有这么一处地方地势险峻,于是无论是东来还是西来的风儿都会被万盛山脉所阻挡,这样风便只能从归元谷中穿过,又因为归元谷内怪石林立,谷壁险峻,所以古风受阻,才会发出奇怪的风声,听起来就像群鬼在鬼哭狼嚎一般,所以才有了万鬼横行的这一说法。”    “原来如此...”赵雅英松了一口气,可是李安过听了赵宣的话,却忽然心底一震,他在之前就觉得这诗歌不对劲,此时虽然经过赵宣的一番解释,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头。    李安过扭头问赵宣:“静王殿下,那万鬼横行前边的百鸟寂静,夜黑无月又是什么意思?”    “按理说归元谷的两侧是树林茂密的万盛山脉,其中林鸟众多,怎么可能没有飞到这谷中的呢,百鸟寂静或许是作者为了对仗工整才这么写的吧,至于夜黑无月,当日的那些书生念得不全,这首诗没有这么邪门,后边还有数段,你们不要因这几句诗而断章取义了,其实这是一首描述归元谷春节前后的繁华景象的诗词,众所周知,每月的月末和月初,无论这世上哪个地方,都看不到月亮。”    “我根本看不出来这破地方有什么繁华景象!”尹小凡嘟囔了一句,赵宣淡淡地说:“所以说一场天灾,足可毁坏半个盛世,若是处置不好,情况会更糟糕。”    李安过没有理会身边的交谈之声,他似乎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些什么,他问尹小凡:“小凡,今日是几号了?”    “今日是三月二九了。”尹小凡回答。    月末!    李安过一个激灵,他们自从离京以来,一路快马加鞭前往西渝,这是他们最快的速度了,而正好在今天,他们来到了归元谷,而今天是月末,看不到月亮。    可若是他们不赶路,虽然会晚上一些时日,可毕竟赈灾事急,终究不会晚上太久,赈灾队伍最晚也会在四月初经过归元谷。    那时候依旧看不到月亮!    按照赵宣所说,两侧都是万盛山脉,平素里这深谷不可能没有林鸟飞至。    除非!    闹饥荒,人们吃不饱,动物也吃不饱,进到西渝这一路上,,别说飞鸟了,鸟毛都没见上一根。    或许作这首诗的作者当时是为了就事论事,为了对仗工整,可如今却完完全全不是那个意思。    李安过摇了摇头,心中的焦虑越发明晰了,最后,一道亮光从他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    那些书生反复跟在赈灾队伍之侧念着这几句诗词不是偶然,而是有人要向他传达一些消息,可究竟是谁呢?要传达的究竟是什么信息呢?    危险!    李安过来不及去想太多了,他愈发紧张起来,当即大吼一声:“戒备!”    身侧的赵雅英和赵宣被李安过这一声大吼吓了一跳,就连尹小凡和沈纶,也茫然地看着李安过,“戒备!戒备!戒备!”李安过的声音在峡谷之中被无限地放大,不住地轮回着,震击着士兵们的心。    “李大人,你这是?”赵宣弄不明白李安过为什么忽然下达这个命令。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种预感...”李安过自言自语道,然后又下达了第二个命令:“双层站位,压缩队伍!”    后队的军卒纷纷上前,原先细长的队伍粗短了许多,李安过警惕地环望着峡谷四周,所有人看到他的这副模样,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都揣着警觉的目光四下张望。    “警戒前行。”李安过最后说道,又转头来对尹小凡说:“小凡,带上几个兄弟,上前面探探路。”    在尹小凡带着数名锦衣卫离去之后,队伍放缓了速度,慢慢前行,这时候,天慢慢地黑了下来,峡谷之中只剩下军卒手中里明黄的火把,在散发着光亮。    “啊!”忽然前方的深谷中传来了一声恐惧的叫喊,赵雅英被吓了一跳,忙捂着耳朵蜷缩起来。    “来了!”李安过的心顿时一紧,他叫停了队伍,急促而又纷乱的马蹄声在峡谷之中不住回响,靠近,最后众人的眼前,数名骑士火急火燎地奔了回来。    夜风忽然大了,吹得兵卒们手中的火把忽明忽暗,明暗之中,尹小凡面露恐惧,快马回到了队伍之中。    “怎么回事!”李安过问。    “来了,来了!”尹小凡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身后。    “什么来了?”    “鬼!鬼!”    又是一阵狂风,刮得队伍中的火把十灭七八,在剩下那二成不到忽明忽暗的光亮之中,李安过忽然发现了前方的深谷中,出现了许多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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