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过在来信中的打算,赵离的念想,根本不可能实现。 传言里十年前在渝州大瘟疫中唯一被治愈的幸存者,那个真正的阙樽嫣,早已死在了那片幽密的林子中,如今西渝盛行的瘟疫,染上了无药可救。 赵离挠首苦思了很久,终于打定了注意:“我进宫,面见父皇跟他说清楚。” 阙樽嫣听了赵离的话心里暗暗一惊,她忙止住了赵离:“别进宫!” “形势危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可这一切都是我和你的推断,那些我们论述过的理由,对于谋反来说,尚且不足!”阙樽嫣知道如果赵离如今莽撞进京,不仅会遭到风帝的猜忌,还会引来太子赵星的攻击。 赵离摇了摇头,他轻轻地拿下了阙樽嫣的手。 “鬼哭卫的不公正待遇,可以解决,晋王不受陛下看重,并非面临绝路!” “还有一个原因!”赵离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是痛苦,阙樽嫣听到他这么说,不禁呆住了。 “怎么?”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赵离皱着了脸,他蹒跚地走上了法相寺的黑色佛塔,望着远方的青山久久沉默,阙樽嫣走到了他的身边,静静地等他散去心结。 “阿嫣,你不知道,赵欢皇兄心里一直记恨着父皇。”赵离终于开了口。 阙樽嫣暗暗一惊,她屏住了呼吸,赵离又开口了:“你可知道,为什么赵欢皇兄会受到父皇这般冷落么?” “这是大内密事,鲜有人之情,我只听说晋王殿下的生母是罪妃,因为这个身份遭到陛下的厌恶。” 赵离轻轻地点了点头:“赵欢皇兄的母妃,俪妃,烧死了我母后。” “啊?”听到这儿,阙樽嫣不由得低声惊呼出来,因为平素里赵离和赵欢的关系虽不说密切,但是也很是不错。 当年彩凤宫的那把大火,烧毁了赵离兄弟在华晨宫的美好时光,也烧毁了晋王赵欢的未来,赵离的眼眸中流露出难过和思念,他摇了摇头:“不是俪妃干的,俪妃是牺牲品。” “那是...” “是张贵妃。”赵离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虽然阙樽嫣早已隐隐地猜到,可她地内心还是不可避免地颤了颤,赵离昂起了头,陷入了惨痛的回忆之中:“母后自从成为皇后以来,日夜替父皇分担政事,所以一直未有子嗣。张贵妃出身在南皖行省的一户大户人家,父皇在一次南巡时将美若天仙的她带回了宫中,很快张贵妃就得到了父皇的百般宠爱,父皇和母后呆了长长一日,日落倦了,就会去张贵妃那儿过夜,就这样,张贵妃受尽了父皇的临幸,为父皇旦下了第一个儿子。” “赵星殿下。”阙樽嫣喃喃道。 赵离背过身去:“赵星出世之后因为她的生母张贵妃受尽了父皇的宠爱,年仅三岁就被册封为淮王,可张贵妃并不满足于现状,她知道无论她如今多么地受宠,也终将有容颜老去的一天,她的孩子也终究会成为向别人俯首称臣的臣子,若是要一世长安,日后唯有依仗赵星。” 阙樽嫣已经想到了之后的事:“直到后来你和静王殿下的出生。” “我和宣儿的出世让张贵妃心中的担忧和恐惧达到了顶点,但是将我们护在怀中的,是我的母后啊,虽然父皇宠爱张贵妃,可也同样离不开为他分担担子的母后,母后是士族之后,平民出身的张贵妃根本无法与她抗衡,这样一来,日后的东宫绝对要易主...” “所以张贵妃只能将皇后娘娘...”阙樽嫣呼吸急促,再也难以说下去。 “张贵妃从才人一路爬滚到贵妃的高位,自然深知该如何在后宫行事,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一个替罪羊。”赵离阴着脸道。 阙樽嫣将事情的前后串了起来:“这么说,真正要烧死皇后娘娘的,是张贵妃,而晋王殿下的母妃俪妃,则是一个替罪羊。” 赵离说:“是,那日俪妃被施了催眠咒,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了彩凤宫放了一把火,这显然不是正常人会做出的蠢事,那一场火烧死了我母后,宣儿也险些没命,直到今日还落下了病根,一旦触碰到火热之物就会浑身剧痛。” 阙樽嫣虽然没有亲身经历,可听了赵离的话,却是感觉到了无尽的毛骨悚然。 “俪妃因此被凌迟处死,幼子晋王赵欢被罚出凤栖山,永世不能归京,可俪妃,明明却是被冤枉的,就这样,仇恨的种子,在赵欢皇兄的心底种下了,他痛恨那个将他母妃当枪使的人,他痛恨父皇处死了他的母妃,他痛恨满朝文武没有人为他母妃说上一句话。” “既然俪妃是被冤枉的,为什么她不说,也没人在陛下面前提出?” 赵离叹了一口气:“因为她不知道,而且,彻查出俪妃是冤枉之时,已经是俪妃被处决之后了。” “啊...”阙樽嫣忽然觉得好生难过,“这...” “而且对于俪妃是否当真是冤枉,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这是李安过的父亲查的,后来竟然发现了这事跟太师府有关系!” 阙樽嫣喃喃地说:“果然又有肖家的踪迹。” “当时还不是南门卫督师的李炎查到俪妃曾经被人催眠的经过,顺蔓摸瓜,竟然发现那个催眠师是太师府的门客,可惜,当李师傅找到那个催眠师之时,那人早已被挖了眼睛,拔了舌头,已然是废人一个了。即便如此,李师傅还是将事情呈报给了父皇,可父皇乃一国之君九五之尊,说出去的话和做出去的决定又哪还能收回,于是赵欢皇兄就这么熬到了现在。” 阙樽嫣低下了头:“我不能去评价陛下,可是我觉得很难受。” “这就是赵欢皇兄怀有异心的最大可能!父皇的寿辰过后没几天,就是俪妃逝去二十年的忌日了,对了!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今天鬼哭卫也出现过异象,那时南境的平江城关卡遭到云国的攻击,而边境的鬼哭卫增援缓慢,放任云国人长驱直入我风国,在南川省数百里地肆意屠虐,大量灾民流离失所,南川的北边就是西渝,大量的灾民涌入西渝避难,你外祖父的家正好在西渝最大的都市渝州,鲁国公宅心仁厚,开成接纳灾民,可在那之后不久,竟然...” 赵离说到这儿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战栗。 越是说下去,越是复杂,越是扑朔迷离,阙樽嫣的脑子也有些转不过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阙樽嫣问赵离。 赵离叹道:“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举国皆知么,以前年少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而然就理解,而且我就是当事人,回忆一旦涌来就再也难以抵挡。” “你与赵星,与张贵妃有着如此大的仇恨,是怎么做到平心静气地面对他们的?如果是我,我怕是长大回京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掐死他们!”阙樽嫣扬了扬手。 赵离看着阙樽嫣的动作,不由得笑了,他轻轻地拿着阙樽嫣扬在半空中的手,将其拉了下来:“如今可不是母后在世的时候,赵星的势力大得可怕,而我,只想保命。” “可你想的并不只是保命这么简单吧?” 赵离说:“我不知道,或许我应该去将原本属于我的太子位置抢回来,或许我应该让张贵妃和赵星得到报应,可是如今我满脑子想的尽是,该如何去应对赵欢皇兄和鬼哭卫可能对凤栖山进行的发难,呵呵,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很好笑?明明有着更应该着力去做的事情不去做,而总是被眼前的事情困扰着,从前我忙着逃命,后来忙着治理藩地,再后来忙着打仗,如今,呵呵呵。” 面对赵离的自嘲,阙樽嫣紧紧地握住了赵离的手:“不好笑,这才是你,这才是风国的涑王赵离。” “所以我该进宫去告诉父皇了。”赵离正色道。 “所以你才要更懂得去保护自己!”阙樽嫣脱口而出。 赵离愣了愣,随后说:“你是在担心我么?” “是。” 面对阙樽嫣直白的坦言,赵离忽然咧嘴笑了开来:“你为什么会担心我呢?” “因为...因为...”阙樽嫣被赵离突如其来的问题给问蒙了。 “是因为喜欢我么?”赵离歪了歪头,阙樽嫣的心莫名地一阵悸动。 他竟然,趁着这个当口,问出了这种问题。 阙樽嫣出手去推开赵离:“才不是...” 赵离站在那儿,呵呵直笑,阙樽嫣红着脸站在他的对面,不住地咬着自己的薄薄的嘴唇。 “我知道了,可我还是要进宫。” “我拦不住你。”阙樽嫣轻轻叹息。 “可我也不会让你担心我的,我会好好地回来!”赵离伸出手来,揉了揉阙樽嫣的头,这次阙樽嫣没有躲开。 赵离下了佛塔,连衣服也没有更换,就带着两个侍卫纵马离开了法相寺。 赵离离去之后,阙樽嫣将画布和桌椅搬到了法相寺寺门边上的高阁之上,虽然今日是初一,法相寺山门和寺内人声鼎沸,阙樽嫣毫不在意,因为这尾高阁,能看到山下上山的山道。 白昼隐去,夜幕降临,阙樽嫣画完了最后一张画,外头早已是一片漆黑,原先喧闹的寺院也已然寂静无比,阙樽嫣收好了画卷笔墨,正准备离开高阁回去之际,黑暗中的山道传来了马蹄之声。 赵离回来了,可是却是一脸的倦色。 阙樽嫣为赵离取下了斗篷,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赵离露出了一丝微笑:“当然没事。” “进宫了么,怎么样?” 赵离摇头说:“我能活着回来,那至少不会是太糟糕。” “到底怎么样?” “挨了父皇骂,父皇不相信赵欢皇兄存有异心,让我把心思放回到正事之上。”赵离摊了摊手,显得极其无奈。 “风国的军制,调动百人以上的部队不仅需要指挥使的命令,还需要兵部的调令,兵部的调令在我父亲手上,二令没有合一,鬼哭卫连永康县城都出不了,陛下不信,有他的道理。” “那是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赵离叹息道,“父皇年事已高,旧年又染上疾病,病愈之后身体大不如前,精神状况也不太好了,如今的父皇,恐怕除了自己,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阙樽嫣说:“那你还去撞枪眼之上?” “我不得不去,此行虽然挨了骂,可父皇还是心中知晓了这事,他日他醒悟过来,还算是有所防备,若是我不去,赵欢皇兄假使真的要反叛,那凤栖山定然措手不及。” 虽然赵离说得乐观,可阙樽嫣还是在他的脸上读到了难以掩饰的失望,她拉了拉赵离的手宽慰道:“那就先别想这么多了吧,先吃些东西。” 赵离问道:“你也没吃么?”说完他看到了阙樽嫣抱着的画卷和挂在手上的笔墨,他回头看了看后边还亮着烛火的高阁,知晓了阙樽嫣一直在等他,不由得觉得感动无比。 “嗯...”阙樽嫣浅浅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赵离说,他环顾了一圈已经静了下来的法相寺,“可这个点膳堂已经没有吃的了吧,我给你做怎么样?” “好啊。”阙樽嫣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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