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色的光亮染红了天际,四下都是振聋发聩的炮火声,赵雅英手上的马鞭,一刻也不停地扫向马身,终于,她看到了那座燃着熊熊烈火的城市。 可怕的火焰自城市中腾空而起,整个渝州城,就像是一口巨大的火盆,即使离城市尚有数里,可仍能感受到那炙热的浪潮,投石车和火炮在城外呈一字排开,疯狂地朝城市倾泻着巨石□□,在投石车之间,赵雅英看到了那个身影。 赵雅英不等白马立稳就跳了下去,剧烈震动的地面使她一个踉跄,可赵雅英全然不觉,她朝着前方的背影飞奔过去,赵离瘫坐在地上,将头深深地埋在了双手之间,浑身正不住颤抖,赵宣静静地守候在一旁,愁容满面。 “这是怎么回事!”赵雅英走到了赵离身边,指着那头的渝州城,“赵离皇兄,你是要把渝州城夷为平地么?” 赵离没有回答,甚至一点反应也没有。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 赵雅英的话没说完,赵宣急忙冲着她摇了摇头,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赵雅英之后的话,被生生地塞了回去。 “赵宣皇兄,发生了什么了?” “唉。”赵宣叹息一声,忽然他们身后又是马蹄声大作,几个斥候奔跑过来,急报:“启禀殿下,梁州信王,和永州虞候率三万叛军,直逼圣驾。” “知道了。”赵离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赵雅英看到了他那张憔悴的脸,眼中血丝遍布,前额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赵离回头望了眼渝州城,一言不发地跟着斥候走了。 赵雅英心中忽然莫名地心慌,她急了,拉起赵宣的双手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告诉我,告诉我,还有李安过呢...” 赵宣叹道:“是那帮臣子逼着哥哥毁灭城市的,阙姑娘和李安过...还在...还在城里...” 赵雅英听到这话,瞬间呆住了:“不!他们怎么能这样!是谁逼迫赵离皇兄这么干的!”她尖声叫道。 “是阙姑娘的父亲,兵部侍郎,李安过带出来的消息,说城中已经没有活人,只有大量携带瘟疫的怪人,我们之前遇到的怪人,还有西渝的瘟疫,都是从渝州而来...所以...” “我要去救李安过!我要去救他们!”赵雅英想也没想,就朝着渝州城门跑去,赵宣大惊,急忙冲过去抱住了赵雅英:“雅英,你冷静些!你别冲动干傻事啊!” “他还在里面!我要去救她!”赵雅英在赵宣的怀里拼命挣扎,她的声音因为悲痛,已经失了声,赵宣难过地闭了闭眼,而后大声地朝赵雅英嚎道:“你别进去了,李安过已经死了!” 赵宣的话使赵雅英如同五雷轰顶,在那瞬间,她仿佛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双手木然地垂了下来,赵宣见她终于不闹了,也松开了手,赵雅英一脸难以置信的神色,她退开了两步,而后颓然地坐倒在地,嘴中呢喃:“你说什么...” “李安过已经死了。” “不可能,他是这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答应了我要回来的,是谁编了这样荒谬的谎言。”赵雅英眼眶红了,赵宣沉重地说:“是路欢亲口告诉我们的,李安过为了阻止怪人们从地穴中出来,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阻挡,路欢最后一眼看到李安过的时候...他...” “他什么!” 赵宣重重地一甩头:“他被人从后面用剑偷袭...他...” 赵雅英忽然惨惨地一笑,她低声说:“赵宣皇兄,你是骗我的,对吧?” 赵宣一愣,他摇头严肃道:“我没骗你。” “不,你就是在骗我,”赵雅英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一定没有死。” “赵雅英,我知道这会让你很伤心,可是...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赵雅英凄声道,她转过身去,疯了般地再次朝渝州城跑去。 赵宣这回没有反应过来,等他要去追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奋力地追出了几步,患有旧疾的身子顿时吃不消了,他只好招呼那些操纵投石车和火炮的士兵:“快,快追上去,一定要把小殿下拦下!” 士兵们看到赵雅英那跑出去的背影,都不敢怠慢,顿时炮火止歇了,一众人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赵雅英咬紧牙关,跑到了渝州的城门之下,恰好,监守着渝州城门的,是东厂掌班路欢。 “告诉本宫!李安过在哪里!”赵雅英对路欢说。 路欢看到赵雅英梨花带雨,衣衫凌乱,被她这幅模样吓了一跳,他跪下对赵雅英说:“小主子,这里十分危险,奴婢恳请小主子立刻归营。” “别敷衍我!”赵雅英揪起了了路欢的衣裳。 “小主子,李安过已经...他...” “我知道他死了!他在哪!” “他在...他在鲁国公府的大尸坑里...”路欢这是第一次看到赵雅英这般疯狂模样,他顿时有些慌了。 “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开门!”赵雅英命令。 “不能开门!不能让她进去!”赵宣在后头远远地喊,这个路欢自然知晓,他恭敬且严肃地挡在城门面前:“小主子,恕奴婢无礼,奴婢不能给你开门。” “本宫命令你开门!怎么,你连主人家的话也不听了么!” 路欢咬了咬牙,打定了决心。 “得罪了,小主子!” 路欢说完招了招手,守卫城门的渝州卫齐刷刷地守候在城门之前,用长矛包围着赵雅英和路欢二人。 赵雅英憋住了泪,她环视了一圈周围那明晃晃的枪头,发出了一声绝望而又凄惨的尖叫。 一道白光从她腰间闪了出来,所有的士兵,包括路欢,都惊呆了。 赵雅英以极快地速度反手从身后甩出了刀,锋利的刀刃扫过了那些包围着她的长矛,劈啪作响,如今那些士兵手中,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秃头棍子。 “本宫再说一遍,打开城门!”赵雅英红着眼瞪着路欢。 路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主子拿去奴婢的命,心情能好上一些的话,尽管拿去好了,只是这城门,奴婢是万万不能给小主子打开的。” 赵宣和追赶的虎贲卫终于奔到了城门,赵雅英看着团团围住她的几百人,看着地上跪着痛苦哭泣的路欢,看着一脸担忧神色的赵宣,她笑了。 赵雅英低下头,对路欢说:“本宫不杀你。” 她将手中的刀,缓缓地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之上。 “不要啊!”赵宣急火攻心,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殿下不要!”士兵们慌了神,纷纷急道,赵雅英惨然一笑:“开门。” “小殿下!” “我不想一句话说上几百次!”赵雅英突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锋利的刀口划破了她细嫩的皮肤,一行艳红的鲜血留了下来。 “别别别!”赵宣已经承受不住这般情景,赵雅英咬了咬嘴唇,眼看又要加重手上的力道,赵宣再也受不住了,他也哭了出来:“开,开,我开,开就是了!” 路欢无可奈何,对守卫城门的士兵说:“开城门!” 赵雅英将刀换回刀鞘之中,朝着吱呀一声开了缝的渝州城门走了过去。 谁也没有想到,此时城门内,突然窜出了三个怪异的身影,是三个怪人,怪人脸上浮着黑气,动作蹒跚,赵雅英干脆地抽出了刀,怪人还未做出任何动作,就被切成了两半。 “快,他们染着瘟疫!用火烧!”路欢大惊失色,渝州卫们一哄而上,燃烧着的火把被纷纷投掷到了怪人的残骸之上。 混乱之间,赵雅英已经走进了渝州城之中,路欢处理完了尸体,忙带着几个东厂番子跟了上去,赵雅英回过头来,一脸的严肃。 “把城门关了,不要跟着我过来。” 路欢和东厂番子们被赵雅英那前所未有的决绝气场给震慑住了,一行人久久地立在原地,直到赵宣在后面推了路欢一把。 “她让你不要跟上,你还当真不跟上了么!” “是!”路欢冲着自己的自己手下的东厂番子一挥手:“都跟我来!” 尸堆中,一具身穿黑衣的尸体,指间忽然轻轻地颤了颤,而后又重归沉寂。 李安过失血过多,浑身发冷,就连知觉也全然失去了,他吃力地睁了睁眼睛,却无法看到任何事物。 “死后的世界,果真是一片黑暗的。”李安过尝试着移动身躯,却发现根本动不了。 李安过又想:“不仅看不到东西,人也动不了,看来这往生,也真够无聊的。”但随即他发现,自己还没有死,还有一息尚存,只不过,他如今也是苟延残喘了。 “呜...”李安过的听觉也变得朦胧,但是他还是听到了一个女子发出的声音。 他反应过来了,这是杨汐妍的声音。 杨汐妍仍在哭泣,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声音似乎都变哑了。 可无论阙樽嫣哭得再伤心,李安过最想做的事情,如今是爬起身来,用尽一切办法也要撬开她的嘴巴,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当然李安过现在也做不到。 李安过听到杨汐妍那头传来了动静,应该是她站起了身,但是随即李安过又觉得不对,听这响声,像是许多人走了过来。 “义父。” 李安过似乎听到杨汐妍,虚弱地问候来人。 “嫣儿,你受伤了。” 这个声音,竟然是风国太师肖伟康的声音。 “义父...” “我是来带你离开的,带你离开之前,义父来向嫣儿要件东西。”谁也没想到,肖伟康开门见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嫣儿不知道义父说的什么...” 肖伟康哈哈大笑:“你知道我说什么,你也知道我要什么,杨汐妍。” 杨汐妍不说话了。 “谁能想到啊,沐国流亡公主,竟然藏身与风国帝都,潜伏在我身边这么长时间,毅力可嘉啊。”肖伟康鼓起了掌,“我也是近来才了解到,而且猜我还知道些什么,制造那些怪人的药水,是你弟弟,另一个沐国余孽,珣王爷殿下调配出来的。”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杨汐妍说。 肖伟康又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么?” “你说,反正我看我也活不长了。” “是你那弟弟,出卖了你,”肖伟康奸笑,“渝州的瘟疫到底是为何而发生的啊,为何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症状呢?” “瘟疫的病源,掌握在你的手上。” “说的不错。” “当年鲁国公,是你...” “是我。珣王爷找到了我,说可以提供给我一支无敌的军队,作为交换,肖家给他当年的瘟疫病源,可那小杂种,跟你一样诡计多端,我并没有拿到半分制作怪人的原料,所以此时此刻,本座只能亲自上门索要。” 杨汐妍叹了一口气:“你要那东西有什么用?” “当然是为了帮助太子赵星殿下,风国太子只能是一人,那就是赵星殿下,只要有了怪人,手握军权的赵离便不足为惧,尤其是如今,竟然被你们两个小毛孩给耍了,杨夕洛竟然暗中支持晋王赵欢乱局,风国顿时变天了,都是你们干的好事。” “那我倒是很庆幸,你们没有拿到怪人配方...啊...”杨汐妍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惨叫了一声,像是极为痛苦。 “我知道你对赵离的感情,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他的,如今我已经联合各州府造反,我出了城,号召龙武卫旧部,里应外合,禁军和勤王军战败是迟早的事,只要你交出怪人配方,我会让他死得痛快些。” “你敢伤害赵离!”杨汐妍怒道。 肖伟康不可一世:“我伤害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不要伤害他,我知道怪人配方,只要你不伤害赵离!”阙樽嫣换成了恳求的语气。 肖伟康大笑:“好,既然你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干女儿,虽然不是真的,可就算是养只鸡,都养出感情了,我就满足你这的要求。” “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李安过听到了脚步声,他感觉肖伟康走到了近前。 “啊!”又是一声惨叫,只不过这回,惨叫的人换成了肖伟康。 “太师!太师!”惊骇万分的呼声瞬间响起,李安过感觉到了一团温热的东西倒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慢慢地变凉。 “这贱货竟然杀了太师!杀了他!”终于有人反应过来。 李安过听到了杨汐妍那不是笑声的笑声。 “我不能做什么,可我能够杀了你,没有人能伤害赵离。” 喊杀声之间,又传出了劲风之声,转眼间,喊杀变成了垂死的惨叫,李安过听到,不住地有人倒在了地面之上。 “姐姐,我来晚了!”那是杨夕洛的声音。 “嗯。” 李安过听到最后一声扑倒在地的声音。 “姐姐!你杀了肖伟康!我们的仇人又死了一个!我们又报仇了!”杨夕洛大喜过望,不住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语。 杨汐妍说:“我是真的累了,你知道么,我现在无比地想见一个人。” “我知道姐姐想见谁,可是姐姐不能去见他。” “以后也不行么...” “嗯,我已经安排好了,今夜我们就出城,咱们回沐国去,咱们回咱们的家乡。” “家乡?家在哪?乡在哪?我们...哪还有家乡啊。” 杨夕洛沉默了,良久才说:“姐姐最想的,还是回到他的身边。” “他一定很担心我,而且一定难受死了,而我也很担心他。”漫天呼啸而过的火球,掩盖了杨汐妍的话语。 “姐姐,原谅我,您先好好休息,洛儿还有事情要办。” “军队撤出了渝州,放弃了这座城市,你的地穴已经被毁了,连同制作怪人的原料,制造瘟疫的药剂,都毁了,你现在还要做什么?” 杨夕洛恶狠狠地回道:“当然是找到李安过,杀了他,他毁了我的计划,毁了这一切,不杀死他,我走得不甘心。” “你一定要杀死他么?”杨汐妍问。 “姐姐,为什么你会如此袒护我们的仇家?你当真认为,他们如今还会对你不心怀怨恨么,尤其是李安过,他知道了这一切,最希望的就是一刀劈死你,过去的事情,您该做个了断了。” 这时李安过又听到了几个人跑过来的脚步声。 “启禀主人,附近都寻过了,没有发现李安过的踪迹。” “再给我找!一定要找到他,将他杀死!不杀死他,我走得不心安!” 杨汐妍这时幽幽地说:“你当真这么希望杀死他么,我已经把他杀了。” “姐姐?您说什么?” “你不信么,我的手上,身上,都沾满了他的血,他就躺在那头,你去看。” 李安过听见有人朝着自己走了过来,他忙闭住了气,可事实上,他的鼻腔里也是仅有微弱而不可察觉的气息了,李安过感觉自己被人踢了一脚,翻转了个身,而后,一团热乎乎的东西凑了过来,似乎是一个人的手,还是脸,他不知道,他只听到一声怪笑。 “哈哈,真的死了,还带上了瘟疫,你看他现在的模样,想他原来,可是好生英俊。” 原来自己染上了瘟疫,难怪自己的视野总是黑蒙蒙地不能视物,难怪自己全身无力无法动弹,也无法感觉到疼痛。 杨夕洛笑着,细细查看了李安过,最后满意地说: “只可惜,姐姐正巧给了他一个痛快,其实应该让他染着瘟疫,痛苦而死,才最是刺激。” 杨汐妍说:“你满意了。” “不!咱们的仇人,李家,还剩李安康,等日后风国的事处理完了,再去云国拜会他,当年沐国覆巢,与之相关的人,一个都逃不掉!”杨夕洛又踢了一脚李安过,回头用冷冰冰的语气命令下属,“把太师府的亲兵埋到李安过上头去,在这茫茫尸海,没人能找得到他,没有人,会给他收尸。” “姐姐,咱们走吧!”杨夕洛转而用一种很是亲切的语气,和杨汐妍说。 忽然是密集的机阔触发声响,惊慌失措的惨叫声第三次响起,其中,还有杨夕洛的。 杨汐妍说:“我没喂毒,三个时辰之后就没事,对不起洛儿,我一定要出城,去见他。” 李安过听到有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他的近前,杨汐妍低声地呢喃。 “肖伟康,我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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