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身汉子有些发愣,这个对阵的少年,全身都是古怪。远超常人的体魄根骨,不知名的功底法门,隐忍不发的神遗力量,还有刚刚那莫名其妙的活命招数。
怪!太怪了!
这让心比天高的赤身汉子都留下了冷汗,不得不小心面对接下来的“争峰”。
然而,少年并未用罡力还击,落下的仍旧只是那只鼎的分量。
赤身汉子不由得松了口气,看来还是自己多心了。毕竟只是个少年,虽然是神选之人,也不过二阶神遗。对于已经是四阶中段的熊威,还是嫩了些。
可就在一瞬间,赤身汉子脸色微变。这铜鼎怎么会这么重?千斤?万斤?不对!还要更重!是越来越重!
“轰隆!”
四周的看客纷纷后退,四面冲来的土尘将他们打的灰头土脸。
卷起土浪的中心正是他们围观的擂台。只不过,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断木和青石块。
擂台竟然塌了!
烟尘散尽,塌倒的擂台正中,少年和汉子还在,比试也并没有因为突发意外而就此终止。
赤身汉子脚边散落着从铜鼎上掉下的铁饼石锁,唯有那个铜鼎还稳稳坐在汉子肩头。那个少年,穆然而立,脊柱笔直,微抬手臂,单手四指,轻轻搭在鼎身外凸的兽头之上,如同轻抚爱宠。
单单一个铜鼎,重量不知比先前轻了多少。可是赤身汉子全被压的躬身弯背,浑身肌肉都变的赤红,如同一只煮熟般的大虾。
丈余高的赤身汉子,此刻竟被压的比少年还挨了一头。下盘的四平马早已失了根基。如果是眼里好些的人,便会发现,赤身汉子的双脚都已插入地中寸余。
赤身汉子只觉得背上压下了一座山峰,那是他平生从未感受过的威压。然而,这份威压也就到此止住,在没有增加半分。
这份重量已经是韩风晓所能控制的极限了。
神遗虽然赐予了神道修士神通,这份神通却不是无边不界的。每每使用神遗,都要有本身的体魄心神作为支撑,若是体质孱弱,心神乏匮,便无法发挥其威力。这便体现为神道修士的品阶境界。
神道修士,重在一个“修”字,唯有不断炼神强体,才能更大的发挥神遗的力量。具体修炼方法侧重,这要依照所获神遗的性质,自行选择。就像熊威,他就侧重于强体。而少年的便宜媳妇罗兰,则是在夜以继日的炼神。
至于韩风晓,他不知也不在意神道修行,所以根本就不懂这些。
不过他虽然不懂,却阴差阳错的都在做。在冰河铁牢,三个王八蛋用各种惨无人道的方法折磨他,到了岁染也一直在力巴行做力气活,体魄竟略略超过了专于炼体的熊威。而在岁染的一年里,他又学会了罗兰的炼神之法并一直行之。
今日,韩风晓是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只要他继续增加铜鼎的重量,便会觉得神魂激荡。力量倾泻不出,反而倒流入体内,四处乱撞。他便不敢继续加重了。
赤身汉子逐渐平静心神,坤熊之力果然可怕,尽管背负山岳,他竟然还能缓缓直起腰身。
赤身汉子眼珠通红,凶狠的说道:“小崽子,你已经没咒念了吧?等我站起来,就送你去死。看看还有没有人再救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孤单的。你的朋友家人,就算是认识的,我也都要杀掉,看看到底是哪一个偷偷出手救了你!”
韩风晓知道赤身汉子不是在说狠话,只要他挣脱掉压身之力,定会毫无顾忌的乱下杀手。韩风晓会死,力巴行也会遭殃,恐怕还会连累家中的罗兰和莎冬儿。
韩风晓总算明白了莎冬儿那句话:天下人可不都像他韩风晓这样讲道理。
韩风晓紧咬牙关,尽可能加重神遗的力量,仍是徒劳无功。失控的力量在体内乱撞,使他原本的炼神气息都变得杂乱无章了。眼看着赤身汉子就要脱身,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韩风晓本来只是想帮着力巴行解围,不想反而害了大伙,还牵连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罗兰和莎冬儿。
一天下来,她们没有等到回家的少年,反而等来了杀身之祸,不知会做何感想?
韩风晓不由得有些怨天尤人。
他韩风晓到底做错了什么?
生活贫苦,虽还是一个孩子却要早早当家。好不容易盼回了父亲,日子有了转机,换来的却是和亲人的永别。
五年牢狱,无处伸冤,尝尽抽筋剐心之苦。好不容易逃到了岁染,又遭无妄之灾,他会没命,还要连累那些在意他的人。
这些年,他韩风晓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为了那些他在意的和在意他的人,需要做的,不需要他做的,他韩风晓都做了,哪怕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少年很委屈,却连哭出滴眼泪都做不到。他怨恨命运不公,怨恨世道不平,怨恨那个已经死掉的神,更加怨恨眼前的这个赤身汉子!
所有的怨恨最终只会化为怒火,烧的他脏腑沸腾!
少年嘴角溢出了血水,不是因为积聚的内伤,也不是那股乱撞的神力。是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太沉了,似乎比加在赤身汉子背上的山岳还要沉上数倍。
韩风晓觉得人活着好累——做人累,做事累,活着累,快死了也累!
或许死了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吧?
生前种种事,如同是走马灯,在眼前匆匆闪过。有领头力巴口吐鲜血犹然紧咬牙关,有老力头吃着韩风晓做的饭菜还在呵呵的笑。有莎冬儿小口吃着烤白薯,有罗兰手插着要站在门口,头顶的翘发随风乱摇。有父亲慈祥的笑容,弟弟没头没脑的撒娇,还有母亲的一脸怒容……
娘亲为什么会生气?他韩风晓明明什么都没错?只是太苦太累,想逃了……
心乱神迷的韩风晓突然心头一颤。
他想起父亲刚刚离家的时候,日子特别的苦。
有一天,小风晓和母亲大吵一架,大哭着跑出家门要去找父亲。小风晓一直跑到了市集,跑出了村子。看着满满无边的大山,他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了。
天黑十分,小风晓垂头丧气的走回家。母亲拉着弟弟,满脸怒容。她质问长子为什么会这样不懂事,就只想着自己,就没想过家人吗?他饿,娘亲和弟弟就不饿吗?
母亲骂了他很多难听的话,他现在记不得了。不过韩风晓还记的,最后娘亲的那些质问。
“风晓,你知道你爹为什么敢出门吗?他说你长大了。可以像他一样分担起这个家了。看看你,一点苦吃不得,一点饿受不得,只会跑,只想逃,哪有你爹半点样子。你觉得苦,为什么不试试担起这份苦,帮着让日子过好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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