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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离是怕的,她一介凡人,鬼怪若要取她性命,她如何逃得过。
然而从床下钻出的鬼只是目不转睛地看她,模样虽长得寒碜了些,却未动手。
屋外,只白柳一人还在站着,可谁知活人的心思会不会比死物还要歹毒。
容离闭紧了嘴,不敢叫唤,唯恐惊扰这鬼物。她皱着眉缓缓往床里侧挪了点儿,就那么一丁点,将褥子拉出了数个褶子,不到一尺宽。
她气息轻弱,若有若无,胜似将死之人,吸气时眸光莹润,绵软得好似蒙着水雾,身上也嗅不见将死之人会有的腐朽之气,似是沾着花香。
都说容府大姑娘颜若神女,此言不虚,只可惜凡间许是留不住她,故而打娘胎里出来便带着病,成日一副要死的模样,可怜见的。
鬼物蓦地攀上了床沿,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好似能勾魂。
容离背生寒意,瘦削的肩忍不住颤了颤。
此鬼忽然伸手擒住了她的脖颈,骨节分明的手将她半个脖子掐得严严实实的,五指近乎要抠到肉里。
容离喘不得气,连话都喊不出声,手脚也跟失了力一般,又麻又沉。她肺火烧着,头昏得厉害,比溺在水中还要难受,她这脖子似乎要被掐断了。
谁知这鬼物似乎不单要取她性命,竟还越靠越近,近乎将血肉模糊的额头贴了过来。
这鬼的身影越发模糊不清,然而拧在她脖颈上的力道却未有半分松懈,她周身被冻得一个激灵,好似神魂撕裂。
容离自幼便鲜少出府,先前二夫人还在时,常教她认字作画,还讲了许多鬼怪轶事给她听,其中鬼物夺舍,许就是这么个样子。
屋外的侍女仍旧站着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守着门。
容离头痛欲裂,脖颈被拧得紧,面上浮出几分绯色,那一双眼要闭不闭的,脆弱得好似在风雨中奄奄一息的牡丹。
哪知……容离正觉得自己重活一世又要交代在这的时候,屋外站着的白柳忽地道:“老爷!”
白柳被一把推开,推门的却不是容长亭,而是与他一道走来的一个和尚。
那和尚长得奇瘦,约有八尺高,两颊微微凹着,似是饿了许久,然而他神情却分外从容,连一丝谄媚也不见,与那些来插科打诨的截然不同。
只是从容归从容,他这形销骨立的,当真像极了一具骸骨,古怪得很。
和尚推开门,蓦地将宽大的袖口一抖,手翻花般掐了个法诀。
容离双目近乎要睁不开了,依稀看见一道黑雾从那和尚手中钻出,打在了这扼着她脖颈的鬼物上。
那鬼物嘶叫出声,倏然化作黑烟,还未来得及消散,便被和尚擒在手中,转瞬不见。
扼住容离脖颈上的力道随即消散,她仰躺在木床上,望着顶上的纱账久久未能回神。片刻,麻木的双臂才回暖了些许,也终于抬得起来。
她从锦被里伸出手,食指轻飘飘地摁在脖颈上,原本素白的脖子上竟有一道红痕,分明是鬼物留下的。
可惜她看不见这掌印,勉强支起身,气息薄弱地朝那从屋外走进来的和尚看去。
和尚脚步倏然一顿,竟未往里再走一步,且还侧过身道:“女子香闺,礼不该擅闯。”
容长亭虽看不见那鬼物,却隐约瞧见了那一缕消失在和尚手中的黑烟。他怔了片刻,连忙道:“大师,那鬼……”
“鬼物已灭,但贵千金阳寿苦短,难免会再招来鬼怪。”和尚淡声道。
“大师此话怎讲?”容长亭未听明白。
“贵千金八字属阴,卯酉相冲,古怪的是,她本该已入黄土,如今却还余有生息。”和尚捻了捻念珠,身上那宽大的灰衣兜着风,穿得比容府的一众下人还要单薄,他却好似不怕冷,连抖也未抖上一抖。
容离坐起身,头发乱如烟雾,低垂的眼眸微微一眯,眼中软弱猝然消失了一瞬。她侧头朝那和尚看去,隐约记得自己是见过这和尚的。
不是此生,而是前世。
若她未记错,她前世遇上这和尚前,似是生了一场大病,容长亭本要寻医,不料来的却是个和尚,这和尚不开方子,也未为容府化煞,而是给了她一杆笔。
那一杆笔平平无奇,她得了那笔后便将其放入了箱底,未再取出一用,当是这和尚来容府骗了口饭吃。
那时她瞧不见鬼物,也未受鬼怪扼颈,自然不知这和尚是有真本事的,如今亲历了一遭,才恍然觉得,前世和尚赠予她的那一杆笔,也许不是什么凡物。
“多谢大师相救。”容离垂着眼,气息虚弱地开口,说起话来喉咙干哑,似当真躺了数日未醒,喉中滴水未进。
容长亭双目通红,恳切问道:“不知这命数要如何化解?”
“无解。”和尚语调平平。
容长亭愣住了,“无解,以大师的本事,又怎会无解。”
“我倒是能赠予姑娘一杆笔,若姑娘能巧妙用之,定能化险为夷。”和尚说完还真的从袖袋里取出了一杆笔,那笔平平无奇,看不出笔头用的是什么毛料。
笔杆漆黑如墨,其上连半点花纹也未刻有,打磨得倒是光滑透亮,明明是竹做的,却偏偏如玉石一般。
容长亭朝这笔盯了好一阵,看了半晌也看不出这笔有何稀奇的,“大师这……”
“我不过是来讨一碗水喝,已是仁尽义至。”和尚似乎并非仁善之人,将笔一抛,这轻飘飘的竹笔竟跟有风相助般,恰巧落在了屋中的圆桌上。
容离站起身,却无力弯腰穿鞋,只得赤着素白的双足站在地上,扶着床柱微微倾身,眸光微黯,“多谢大师赐笔。”
远处脚步声匆匆,只见府医拎着药箱急急忙忙赶来,身边跟着那侍女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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