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敖包滩的嘎咕事儿还真多。
敖包滩上党派来了管学习的干部,号召大家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扫除文盲,养成文明的生活方式。要细数这文盲还真不少,遍地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人。如果不认识,即使写得再大也是没有用的。村里的学校白天孩子正常上课,各年级的都有;晚上掌灯的时候,扫盲班让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啥也不会就靠经验活着的人来学习文化知识。
这个特殊的课堂就像马戏团在给猴子们上课一样。他们的目光踅摸着窗上的玻璃,玻璃上反射着目光呆滞的老头、老太太、老农民,还有老光棍儿。因为无法看见更远的窗外,只能观察这些时刻想要溜走的学生,实在是学不会这些天书。
三大爷的任务是教年龄大的“老学生”,这样的学生还真是不好教,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三大爷从北山里回来以后就参加了革命工作,在乡里当文书,现在要扫除文盲,三大爷又回到了村里工作,担任扫盲干部。村里的这些文盲可真是一帮刺头儿,有的不会拿笔、有的不会写字、有的写字不会拐弯,有的干脆连免费发的笔和本子都拿去上厕所擦屁股了,学习态度极不端正。
大大爷因为手指太有劲儿,竟把刚发的铅笔捏成了两半。他说这铅笔中间的胶失效了。没办法一人一根笔,大大爷只能把中间的笔铅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小心翼翼地写。一个“柳”字写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写对,不是撇写成捺就是捺写成了撇,直到笔铅被汗水湿透,再也捏不住了,大大爷一气之下撕了本子。
上着课还有唠嗑的,上面先生大声讲,底下学生小声讲,扬了二正地逛集市一样。先生不组织课堂纪律稍微等一会儿底下就交头接耳乱成一锅腊八粥。晚上点名上课,不是姚家的谁病了;就是赵家的谁谁生了;柳家的还好,三大爷派三娘去家里找人,怎么也能给个面子来捧场。长青媳妇最爱攋(lǎi)大飚起屁儿,一整就问三大爷这个字怎么写那个字怎么读的,尤其那些嘎咕嗑俏皮话弄得三大爷下不来台。
长青媳妇问先生:“怀孕的‘孕’字怎么写?怎么不知道先写哪一笔呢?”
三大爷在黑板上写了一个“孕”字,三大爷说上面一个“乃”字,下面一个“子”字。先写横折勾再写一撇,三大爷在黑板上演示了一遍。
长青媳妇儿又问:“这就是肚子里面有了孩子呗?那先生,这孩子是怎么进去的呢?他怎么还就身怀有孕了呢?孩子是谁的呢?”她独自在那儿嘟囔。
下面的赵二雷子说:“那谁种的就是谁的呗,你要是肚子闲着,要不我做好事儿不留名,帮你种上?反正不是先生的。”大家一阵哄笑,不知是谁还吹哨了,烘托氛围。
长青媳妇坐下了,大长脸乖乖着,被占了便宜,满脸写着不高兴:“还真有愿意搭茬儿的,关你个鸡毛事儿?瞅你那逼样,眼睛小得像绿豆似的,能跟人家先生比,人家好赖也是国家干部,你是个屁!”
大伙儿瞅瞅先生,先生的脸憋得通红,吭哧憋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三大爷面子矮,一本正,跟这些八竿子扒拉不着的事不沾边儿,一句闲篇儿也不会扯。大家看见先生的囧态又哄堂大笑起来。前仰后合,有人故意推倒了桌子,压倒好几个老学生。岁数大的,笑得上不来气,没有了牙,笑起来还漏风,只能捂着嘴笑,边笑边咳嗽的,三大爷嫌乎磕碜气得摔了课本回家去了。
第二天晚上,三大爷还要硬着头皮去上课,点名的时候发现人来得倒是挺齐,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已经在敖包滩传开了,大家都想来凑热闹,今天的课堂静悄悄的,只有风吹雪花飘进了火炉里通红的炭火。今天长青媳妇故意晚点儿才拧拧搭搭走着秧歌步就来了,胳膊底下夹着一本已经发黄掉页的书。
长青媳妇若无其事地坐下,仿佛昨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抻了一个懒腰,假装很疲惫,说:“哎呀妈呀!昨天晚上回家学习了,一个“孕”字趴在缝纫机上写了五十遍,彻底认识这个字了。”
开始上课了,今天学的是“赵、钱、孙、李”,还特意写了“姚、赵、柳、房”,三大爷在黑板上写了这几个字,然后领着大家念,大家跟读。读会了,在本子上写这几个字。大家一边写三大爷就到下面去看。三大爷余光扫去看这书的厚度应该是《红楼梦》,长青媳妇翻开书在那里认真地看。一个文盲,认认真真地看书,不放过一个字,也不知道她在找啥,实在是揣摩不透。
当三大爷走近她的时候,她就指着其中的一个字问:“先生,这个字念啥?”长青媳妇的长指甲已经抠进了书页里,看着就知道这是用上劲儿了,也不知道是哪个有学问的人给他出了这么馊的主意,居心何在呢?
三大爷定睛一看,心里咯噔一下子,三大爷明知道是一个大坑儿,赶忙避之,就往讲台的方向快步走,他的脑子里在嗡嗡乱响,耿直的三大爷不知怎么对付她才好。
长青媳妇又说:“我问你这个字念啥,咋不告诉我呢?不是扫盲班吗?不认识还不行向老师请教?”长青媳妇装的一脸无辜,她已经成了中国近代史上最具实力的演员。
这时,三大爷结结巴巴地说:“我也不认识!”说完他自己都有点儿后悔了,还能怎么说呢?这个死老娘们不依不饶的,非让我出丑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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