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审当日,裴靖一直蒙着眼睛,大致能感觉到堂上有四五人。

按成宪,谋逆大案需御史台、刑部和大理寺三法司共同审理,遂猜测是三司与两名书吏。

但她只闻大理寺、刑部说话,未见御史台开口,便只当是御史台袖手旁观,纵容两司炮制冤假错案,不曾想竟是大理寺和刑部将御史台排除在外,未带御史行事。

她暗自庆幸没将御史台也拉下水,整件事里面八成属御史台最冤枉!

回想入狱当夜,宁宴撬了大理狱的门锁跑进来看望二人,并告诉了他们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大理寺与刑部两司乃是尚书令元青的鹰犬爪牙。

她听了这话,起初以为是御史台惧怕元青势力,不敢说话,如今看来,分明是元青忌讳御史台可直达天听,不敢让其参与,免得被皇帝知晓他在针对宁宴和日躔卫。

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元青仍未啃下御史台这块硬骨头,对付御史的手段也不过是温和的排挤贬黜罢了,而不像对待其他人一般激烈。

可皇帝平日里不怎么待见诸御史,御史台如此没落,元青却还使不出手段对付,究竟是御史台太刚正不屈,还是他在顾忌什么?

裴靖盯着城下衣着寥落的几人,若有所思。

“我们能全身而退真是不容易。”奚迟也在看那群人,不禁十分感慨,“与这些人相比,我们当真幸运。”

有什么幸运的,还不是有人觉得有利可图!

裴靖觑他一眼,心里嘀咕。

别看在外奔走的是宁宴,其实宁宴不过是个“信使”,方便他背后的“高人”和裴靖联络。否则以宁宴的脑子和裴靖这点微末势力,三个人的坟头草早都开始发芽了。

那“高人”一路指点,借宁宴之手向她抛出橄榄枝,她当真以为是雪中送炭来着,可事后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元青真正的目标哪会是宁宴和日躔卫,分明是这位“高人”。

她和奚迟因此人被冤入狱,还要被迫承担一份救命之恩,冤枉程度与御史台不相上下!

“在想什么?”奚迟见裴靖迟迟未应声,猜她许有所思,“猜哪位是宋监察吗?”

裴靖刹那回神,较为肯定地答说,“应是那位青衫。”

人群中有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人,穿着一身廉价的青色长袍,面容难掩疲态,但眼睛晶亮有神,胡须和发髻打理得一丝不苟。

只见他弯下腰,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翻出自己的包袱,捡起来套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往东走了。

这人瘦削挺直、低微却铮铮的模样同裴靖心目中御史应有的样子几乎完全相同。

奚迟颇为赞同地点头,“同你想象的御史的确很像。”

“若能入仕,你会选择成为御史吗?”

这话问出来裴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奚迟却认真思考起来。

“不会。如果运气好可以从校书郎或正字做起的话,我一定努力积累经验,争取铨选时选入秘书监,这样我就可以把里面所有的书都抄下来给你,你再也不需要找宴哥借书啦!”

“不想伸张正义吗?”

“御史伸张正义?”奚迟微微诧异,“言官有两种,一种沽名钓誉,一种至清至正。沽名钓誉者谈何正义,至清至正者难以出头,若做那清正之人,便要一直在下游摸爬滚打,与你我又有何异。我若为官,自要爬到顶端,不为害人,只为我们三人不再为人所害。”

裴靖心知奚迟说的都是遥不可期的梦话,却也不免生出一缕向往。

她看着奚迟认真的表情哑然失笑,不得不亲手戳破这个美梦,“说说罢了,哪有机会。”

“这辈子积善行德,下辈子投个好胎不就有机会了,”奚迟说着,握住裴靖的右手,“希望可以和你做邻居,再早些认识,结个娃娃亲!”

裴靖难得笑出声音,“我们这样的人还想着投个好胎,哪有这样的好事啊!”

“万一呢!”

“那你可得从现在开始行善积德,求神拜佛。”

“我才不信那些,神佛若当真存在,为何不救穷苦信徒于水火,偏生纵容他们被欺压?”

“说什么呢?”宁宴突然野兔似的蹦出来,打断二人对话,硬是挤进中间,“走吧,现在回去还能赶上朝食。”

奚迟微微不悦,不动声色地挣开宁宴勾肩搭背的动作,“这点儿小事你聊个没完,人家祖宗三代都被你问明白了。”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乍闻御史遭此厄运,我身为同僚理应多问几句,多了解一些,好帮他们多啐元某人几声。”宁宴说着,干啐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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