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伯阳不知老爹为何把话扯到自己身上,想了想只怕另有缘故,见得许绍华目光袭来,心里暗自苦笑,只得说道:

“回季父,小侄早年走镖,有幸得了仙缘,如今也算是修士了。”

“那不错啊…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好啊…好啊…”

许绍华放下蒲扇,嘴角扬起,目光中闪出一丝羡慕之色。

他这人瞧着面容神丰,实际眼角鱼尾暗生,确实已不年轻,还不知怎地浑身还透着一股子暮然萧索之气。

“自家人不说这话,绍华。”

许绍良摆摆手笑了笑,拿起茶壶给他斟茶,又道,

“适才我问你如何进了孔家,后来孩子又闹,这话就撂了一半,这会儿我儿伯阳也回来了,他现在替丁家管着这风青镇,你在这孔家是罗林镇的仙家,以后大家大可多走动走动!”

“那是那是。”

许绍华一听许伯阳竟然是修士,刚才一脸云淡风轻之色,早已面目全非,取之而来的是一脸郑重,已然对许绍良一家是另眼相看。

“大哥,是这样,你我多少年不见,有些事情说多都是矫情。”

许绍华挤出一丝笑容说了一句,随后便将头慢慢垂了下来,神色稍微有些黯淡,轻叹一声,徐徐说道:

“我记得你我逃出寻龙镇时,我不过才十六七岁,那时候年纪轻、不懂事,心气比天高,总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不甘心去那些穷乡僻壤的地方糟践自己,总想着往大城市去跑。”

“那年立秋,寻龙镇遭了大难,家里皆走散,生死不知,我还算命大,躲在石洞里躲了一个多月,饿得吃耗子,后来跟着一部分逃难的人,去了郁川城,为了活下去,什么差事都干过,至于干过的事情,太多,我自己都快记不清。”

“大哥,你知道的,咱家早些年穷苦,在寻龙镇的擒龙村也算不上富庶,就一家普普通通的农户,你我二哥兄弟三人都是跟着阿爹耕地打猎为生,幸好那时候村里有位先生,阿爹让我跟着学了几年字,留了一门抄抄写写的手艺。”

许绍良听到这话,不觉老脸耷拉下来,眉间微微有些耸动。

“再后来,恰逢郁川城的大户荀家招人,我去抱着试试的心态去应了,就是因为写了一手字还算瞧得过得去,年纪又小,没个牵绊,被我师傅看中,我那师傅姓孔,是孔家的账房。”

“大哥,你可还记得,就是二十多年前,你我在清玄镇碰到那次,正是师傅带我回罗林镇去。”

“唉…”

许绍良叹了一声,微微摇头,哑着嗓子轻声说道:

“我又怎么敢忘记?那时候的你我,就如漂在这池塘里无根的浮萍,都是身不由己,你跟着师傅,我帮东家卸货,就这么在码头匆匆一遇,再匆匆一别,一晃就是二十多年呀!”

说罢顿了顿,又说道:

“嗯…原来如此,可这荀家招人,为何会把你招到了孔家去?”

许绍良虽然走镖多年,但一直都在郁川郡中南部转悠,从来没去过北面的郁川城,并不知道当地的情况,心中有些疑惑,想了想还是关心问了一下。

对于这个问题,许伯阳在旁静静听着,也颇感好奇。

“大哥,你这些年应该是没去过郁川城罢?”

许绍华端起茶盏一笑,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嗓子,解释道,

“咱们这郁川郡,除了郁川城外,大大小小一共有十九个镇,九个大镇,十个小镇。”

“这其中凌家手上最多,有六个镇,大部分都在郁川城附近的平原丘陵之上,那地方良田沃野,仙峰遍地,古树参天。”

“其次便是荀家,手上有五个镇,位置不一,散布在青神各处,但地利极好,多在郁川的中部,再而便是姜家,手上有四个镇,大部分靠近东海。”

“最后就是丁家,手上也有四个镇,除了靠近郁川的三昧镇外,剩下就是靠近南淮郡的这三个镇,风青、太和、无为。”

许绍华此话一出,许伯阳顿时来了兴趣,以前他和老爹走镖多年,郁川这些镇子多少去过一些,但并不完全知晓其背后的势力,这位季父的话说出来,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暗自心忖道:

“原来丁家另外还有三个镇,那太和镇之前从扶南镇绕路去过一次,就在我们东南面,没想到也是丁家的属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商道和路都断了,两镇各自划界,不兴往来,如此说来,有些奇怪。”

许伯阳立刻感觉到丁天石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又拔高起来,这能在郁川丁家能有一席之地的人,只怕已经是丁家的心腹。

“如此说来,这罗林镇孔家当是属于荀家的属族?”

许绍良听完,恍然大悟,当即明白过来。

许绍华颔首道:

“大哥说的不错,这罗林镇总体靠近南边,已经和丁家的太和镇接壤,离郁川较远,荀家人不喜欢来这里,遂交给了孔家。”

“这孔家是荀家的姻亲,两家曾经结下过姻缘,所以孔家跟着荀家,家中也有不少修士,说实话已经很多年了。”

说罢瞧了二人一眼,又喝了一口凉茶放下,又才讪笑着说道:

“这些事情本来我这一凡人并不可能知晓,只不过还是得益于我家师傅,我家师傅孔德惠,是孔家的账房,学识厉害,这整个罗林镇的收支都是他在张罗。”

“有时候荀家忙起来,人手不够,也会调他过去,所以那些年我作为徒弟跟着他,东家走西家去,荀家的地盘都走遍了,走多了,自然和荀家小宗的那些人也熟了,这些事大都是从那些人身上听来的。”

“绍华,这些年你独自一人,也是殊为不易啊…”

许绍良听着不禁有些感慨,回想起年轻时候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回忆如浮光掠影般袭上心头,一时间双手捧着凉茶,心绪复杂难喻。

“大哥,都是讨生活,祸福所依,谁也说不准,再后来,我那师傅过世了,临了将我托付给了孔家的少主孔仲海,也算是那么多年,他孔家瞧我尽心尽力,遂给了我一小宗庶出之女,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孔氏,让我一大把年纪结成家室。”

“原本我还想着此生只怕是要茕茕独身,走完这天地。”

“没想到光阴走马,老来得子,转眼已是两个孩子的爹,现在孔家待我也算不薄,整个罗林镇的账目也都是我在操持。”

许绍华的这一番话说完,许家父子的心中的疑惑登时都烟消云散,想想他一介凡人,独自一人能在这宗亲遍地的世上活下去,如今还成了罗林镇孔家的账房,也算是有不小的本事。

“如此说来,这、这伯恩和伯晓是…”

许绍良年纪大了,许伯阳踏上了仙途,又没结亲,好不容易有两个血亲子嗣,自然是喜爱无比,听了许绍华的话,其实心中已经明白几分,可仍然忍不住问了出来。

“大哥,说来惭愧,我仰人鼻息,身不由己,你猜得不错,伯恩和伯晓都是姓孔,我煞费苦心,终是为咱家留了一个‘伯’字…”

许绍良默默颔首,宽慰道:“绍华,不妨事不妨事,都是自家孩子,姓孔也好姓许也罢,都是咱家的血亲,不分什么彼此。”

“原来是姓孔…”

许伯阳听了,心中黯然神伤,自觉有些不是滋味,可许绍华这情况并不难理解,他一个凡人,没有办法,若不是入赘,在孔家焉能有如今的地位。

虽然看似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这世道血亲利益看得极重,既然姓孔,以后长大必然是孔家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许家的事情。

“不提了不提了,都过去了…你能来了就好…”

许绍良听得有些气闷郁结,挥着扇子,轻轻叹了一声气,径自说道,

“绍华,实不相瞒,我这两年没事情做,却是闲得慌,心里总是空落落,去年我闲下来就尝试给你和绍学写信,让镖行帮忙带过去罗林镇和天玑镇,瞧瞧能不能寻到你俩,没想到,你还真的来了,只不过绍学那边却是杳无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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