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了数月的李安康,竟然与云国串通,收拢了旧都之战以后散落在东方各地的南门卫万余人,从风国的腹地一路横扫,从这头打穿了风国南部最坚固的堡垒浩江城,浩浩荡荡地往云国而去。 久攻浩江城的云国军队,一下如同猛虎出笼,自浩江城进入风国,无人能挡。风帝原先念着与李炎的交情,定罪李家和南门卫的诏书一直迟迟不下,如今是龙颜大怒,当即宣布李家满门为逆贼,南门卫自此从风国二十八卫中除名永不叙用,任何曾经与李家有所牵连的官员,贵族,要么降职,要么处分,一时间,不光南方战事打得如火如荼,京城凤栖山也没闲着,满朝再次人心惶惶,血雨腥风。 李安过命大,本来按照他和李家的关系,他早已被吊在午门之外示众,可甚巧地是,三年之前,李炎已然宣布与其断绝了父子关系,加之他一向不与那些亲近侯府的官员贵族们有所来往,竟然在这极度危险之际将一身的干系撇了个干净。 可饶是这样,他也被停了职,吏部勒令呆在镇抚司衙门之中听候圣命。 腊月悄然而至,沈纶被在安州的大伯唤回去过年,整个衙门之中只剩李安过一人,若不是还有轮值的官员,李安过觉得自己非得闷死。 李安过坐在庭院的那颗海棠树下,已然分不清天上飘落的是这海棠花还是冰凉的雪花,他的脚边围着十数个毛球,正不住喵喵直叫,沈纶走了之后,他那十数只照料的野猫托付给了李安过,这群野猫好不机灵,知道沈纶走了,他们的食物便只能从李安过这儿要,黏糊得紧,导致无论李安过在衙门之内走到哪,总要担心脚下是否忽然会冒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将他绊倒。 李安过将一把托人从东市买来的猫粮洒在了野猫们的跟前,正弯腰望着野猫们欢快地进食,这时当值的总旗冒着雪跑了过来,恭敬道:“大人,衙门之外有人找您。” “找我?”李安过回过头来,纳闷这个时间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不躲在屋内烤火而冒着雪出来找他,赵离在他廷杖重伤之后时常会来看他,可五日前已然随着最近一批金吾卫和羽林卫南下,到风国云国交战的南方三省前线去了,哪还能有谁?李安过拄着拐杖,疑惑地出了衙门,抬眼一看,来人竟然是阙樽嫣。 “阿嫣?怎么是你?”李安过加快了脚上的步伐迎了上去。 “慢些,雪天地滑,别摔了。”阙樽嫣出口道。 “你怎么来了?” 阙樽嫣没有回李安过的话,而是问李安过:“伤好点了么?” “啊!好多了,快好了,不需拐杖也能健步如飞!”李安过扬起了手中的拐杖,阙樽嫣急忙按下了他的手:“别闹,没有痊愈之前,少蹦跶些。” 李安过挠了挠头,朝着阙樽嫣笑了笑:“涑王殿下走了么?” “几天前已经走了,”李安过看着阙樽嫣,“你不是和他不尽熟络,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阙樽嫣摇了摇头,对李安过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啥?告别?”李安过惊道。 阙樽嫣微微颔首:“对的,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和家父南下。” “南方一片大乱,你要去打仗?今儿个我就把你绑回衙门里,我可不会让你去战场上!” 阙樽嫣扑哧一笑:“谁说我要去战场啦?快过年了,老祖母忆起了旧事,甚是想念临安老家,这个年我们全家陪老祖母回临安过,只不过正好和南下的父亲顺路而已。” “噢!”李安过尴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外边冷,先进衙门里吧。” 阙樽嫣摇了摇头:“不用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收拾收拾,你好好养伤。” “啊,这就要走了么?”李安过道。 阙樽嫣冲他嫣然一笑:“明年春暖归京,我带临安的藕粉和龙井茶给大人尝尝。”说罢朝李安过欠了欠身,徐徐地消失在了白茫茫的落雪之中。 虽然大雪纷飞,寒意难抵,但是李安过却因为阙樽嫣的特地来访而觉得浑身暖呼呼的,但是他顿时略感失落,沈纶回老家了,赵离南下打仗了,阙樽嫣也走了,这个瑞雪丰年看来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过了。 不知不觉间,他走进了华晨宫之中,虽然还只是腊月之初,可早已闲的发慌的后宫已然开始粉饰装扮整个皇城,无论是这方楼阙还是那方殿宇,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和如火一般鲜艳的流苏挂饰,雪白的天地藏不住那悄然流淌着的喜庆之气,可越是这样,李安过越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孤单。 京城凤栖山是风国上下都梦寐以求的向往之地,有美女,有宝刀,有五花马,有千金裘,锦绣前途,金山银山,李安过也曾经对京城有过憧憬,在他迫切地想离开旧都的那段日子里,他的念想有那么几个,除了到离旧都最远的天门府开酒楼外,便是到这京城谋一份前途了。 现实里的凤栖山也担得上全国上下的渴望,雕梁画栋,衣香鬓影,祥云瑞霭,仙乐缭绕,李安过尽管各种阴差阳错,最后也是离开了南门庭道,离开了李炎,来到了京城之中。可是他这时才发现,所有的一切,似乎还比不上旧都普通的一笼热乎乎的蟹黄汤包。 他有些想家,有些想旧都的一切,甚至有些怀念起李炎来。 带着杂乱的思绪,李安过不觉走上了望南台,京城最高的地方,据说这里能俯瞰道整个繁华的凤栖山,是整个凤栖山能看到东方第一抹阳光的地方。 风很大,雪也跟着凑上了热闹,胡乱地飞舞着,叫人难以视物,隐约间,李安过似乎看到,望南台上面有人。 “呵,又一个在屋子里闲得慌跑来这喝西北风的。”李安过心中暗道,想去看看那台边的那个背影是谁,那人一身明黄色的鹿裘,外边罩着黑底金纹的裼衣,这是贵族的装容,李安过停住了脚步,刚想悄然回避,那人已经察觉到了来人而转过身来,李安过一看,竟然是小殿下。 “是你啊,我正想要去找你,你却自己来了。”小殿下的声音在皑皑白雪中响起。 “下官鲁莽,扰了殿下雅兴,这便退避。”李安过恭敬地说。 “别走,就在这陪陪我说话。”小殿下拦住了李安过,李安过只好走到了他的身边,二人立在风雪之中,默默无语。 李安过开口了:“不是说要说话,怎么又不说。” “唉。”赵雅英轻叹了一声,李安过转过身来:“怎么了,不开心。” 赵雅英点了点头,李安过望着小殿下的脸,对她说道:“和上一次见面相比,你瘦了很多。” 小殿下双手捧脸:“真的么,唉,这几日来,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 “有烦心事么?”李安过抹去了脸上的雪。 赵雅英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还不是那件事。” 李安过恍然大悟,感情这位小殿下还未那件事而耿耿于怀,便宽慰她道:“过去了就过去了,咱们过日子要朝前看,哪能一直留在过往呢?” “可是我愧疚,我一直都很愧疚,只因我一人的念想,害了那么多人,害了姑母丢了性命,害了皇兄被责罚,也害了你,你..你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李安过笑道:“好多了,给殿下垫子是下官自愿,而且后来被打的时候,我也后悔给了你!你不必为我自责。” 听了李安过的话,小殿下阴霾的脸才稍稍地松了些许,她喃喃道:“可是其他人...” 李安过拍了拍小殿下的背,对她道:“对于自己的过错,别人都巴不得自行忘却或是别人不来计较,倒是你,还一直惦记着。” “我也想不惦记着,砍柴的,你有什么办法么?”赵雅英问。 李安过想了想,知道这小殿下就是自己迈步过去心中的那道坎,便对她道:“你光在这儿独自伤声也无济于事,要么,你就去找王天莱,跟他当面道歉请罪,或许会换你一丝心安。” “我...我不敢去。” “勇敢些,”李安过鼓励道:“否则你一直会跟自己过不去,而且这事儿压根就不能怪你,王天莱要是神智还清醒,就不会不原宥你。” “我...”赵雅英犹豫了。 “男子汉大丈夫,怎能前后踌躇?” 赵雅英鼓了鼓气,重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无论云国陛下是否会原谅我,我都要当面找他道歉,请求他的原谅!” “这很可以。”李安过竖起了大拇指。 赵雅英打定了决心,坚定地朝李安过点了点头,迈着小碎步跑下了望南台。 “娘娘腔,这家伙真像是被后宫带大的。”李安过脑海里想着小殿下,自言自语道。 李安过没想到,他在望南台上随口说的那么几句话,竟然酿出了天大的事情来。 这日天还没亮,李安过正抱着暖笼在屋内呼呼大睡,忽然房门被狠狠地一脚踹开,李安过顿时惊醒,他揉了揉肉惺忪的睡眼,眼前竟然站满了人。 李安过面前一亮,一把拂尘扫在了他的脸上,李安过看清了来人,一位胖胖的老太监正拎着火烛照着他的脸,正是司礼监掌印怀安,怀安的身后,跟了一群同样身穿紫袍的宦官,李安过顿时惊醒,也顾不上穿鞋,忙地下床行揖礼道:“下官见过怀公公。” “这镇抚司衙门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么?”怀安问。 “回公公的话,是的。”李安过还道是宣告自己最终处分的诏书来了,却未想到怀安一开始并没有宣召,而是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充满着担忧,“华晨宫的小殿下又丢了。” 又是让他去找这个小殿下,见多了小殿下的出逃,李安过早已司空见惯,也没太在意,反倒疑惑为何这些宦官摆了这么大的阵仗来见他,可怀安下一句话,却让他如同被当头棒喝。 “因为李大人的一句话。” 李安过愣住了:“下官不明白公公说的什么。” “小殿下因为若思郡主的逝世而郁郁寡欢,你让她去找云国的皇帝道歉而换取心安,她听了你的话,去找那王天莱了。”怀安说道,“不巧的是,王天莱在一周前已然随着涑王等人南下,小殿下在京城中寻他不着,打听到了王天莱已然离开了凤栖山,便...便出了城。” 当日在望南台上只有李安过和赵雅英二人,未想到这些宦官们竟然连他们说的什么话都知道,李安过不禁心惊这华晨宫之中的耳朵可真是多,他突然感到有些慌张,生怕怀安下一秒就掏出了皇帝的旨意来因此定他的罪,可是怀安并没有,而是对他说:“走一趟吧。” “叫过来。”怀安冲后边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两名锦衣卫也挂着朦胧的睡眼走了过来,李安过一看,竟然是金江振和南宫贺,这两人看样子也是被大清早被东厂的人从被窝里揪起来的。 “圣上着急,蒹葭宫的淑妃娘娘哭了半日,我没有把你所说的话告诉圣上和淑妃,人我替你找好了,你自己撂下的摊子,你自己收拾。”怀安道。 李安过躬身道:“可下官现在还正在停职待查。” “厂公。”怀安回头呼唤另一位身穿紫红色锦衣的年轻太监,那人恭敬地来到怀安的身边:“老祖宗。” “去跟慕青说一下吧,皇上那头,一会我去说。”吩咐道。 “是。”东厂提督弯腰应允,怀安扭过头来,又对李安过道:“按照王天莱的行程,很快就会到达战火遍布的南方三省了,你要赶在那之前将小殿下带回来,不能让他进到南方三省!否则,在圣上那儿,你的命我担不下来。” 送走了一伙宦官之后,李安过也顾不上感叹赵雅英有多能折腾了,迅速地披上了外套,让南宫贺二人召集了各自的下属,在晨曦的雪地之中飞奔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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