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重提

杨汐妍忽然发觉，自己正站在一座恢胎旷荡的宫殿之中，四周殿壁挂满了各式孔雀丽羽制成的装饰，呈着一股淡淡的异域之风，殿中光火昏暗，灯笼中的蜡烛已快燃尽却无人更换，冉冉蜡液流满了灯座又溢了出来，四下静谧无比，时光仿佛凝固住了这一刻不再流逝。　　　　杨汐妍认识这个地方，每次她站在这个大殿之中，心底的伤口就会被再次揭开。　　　　“姐姐，我们真的没有家了么？”忽然杨汐妍的衣角被轻轻地扯了扯，杨汐妍低头望去，她的身旁，站着一个黄口男童，男童的脸上挂着两行泪水，小小的眼里充满着惘然。　　　　“是的，我们没有家了。”这句话杨汐妍说了很多次，在这个地方说了很多次。　　　　“莘公主，珣王殿下，老奴求你们了，快些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另一个声音在二人身后响起，杨汐妍知道，说话的人是一名老太监，名唤桂阳。　　　　“再等等吧，桂公公，我想再看一眼我的父皇。”杨汐妍嘴上说道。　　　　“公主！老奴求您了！”　　　　“我有数，我们能离开...”杨汐妍嘴上说着，忽然一声巨响，强烈的白光从宫殿大门外射了进来，杨汐妍拉着男童，走进了密道。　　　　杨汐妍停住了脚步，她没有拉上密道的门，而是再次转身回头。　　　　身穿龙纹银甲的皇帝躺在大殿之中，他那镶着五彩宝石的长剑早已脱手，静静地躺在离他不远的地上，忽然，两队身披蓝袍的士兵自侧门整齐地步入了殿中，而中间的那扇殿门，也有一人缓缓地走了进来。　　　　“沐国文皇帝，杨仁，城破死战，是条汉子。”来人同样身着蓝衣，只不过那身衣服比普通士兵们雍容华贵得多，“我想不明白，明明投降可以让你的百姓少死一些，你非得选择鱼死网破，莫非你在保护些什么？”　　　　杨汐妍的脸上，淌出了清泪。　　　　沐国皇帝杨仁吐了一口血，哼哼笑了一声：“废什么话，动手吧。”　　　　蓝衣士兵首领也笑了笑，忽然另一个人，走进了大殿之中。　　　　“老李，我知道你跟这蠢皇帝有过节，所以留了他一口气给你。”　　　　后至的那个人，身上穿着火红的战衣，上面绣着大大小小六只麻雀，麻雀迎展这羽翅，在血光中腾飞入云，他盯着沐帝看了很久，沐帝感叹道：“能死在天下第一军神的手中，看来朕也算值了。”　　　　李炎面无表情，出手揪起了沐帝杨仁：“身为君王，当站立往生。”　　　　沐帝吃力地昂首立着，李炎退到数步开外，杨汐妍在暗道中目睹着这一切，虽然她知道接下来的结局，可一颗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李炎左手紧紧地握着腰间的刀柄，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的沐国皇帝。　　　　寒光一闪...　　　　杨汐妍的鼻尖又是一酸，心底传来的剧烈疼痛，仿佛将她的灵魂从身体中活生生地抽离了，杨汐妍伤神地跪了下来掩面而泣，这时焦急万分的桂阳合上了密道的暗门，抱起了她，拉着那位黄口男童，朝着密道深处快速奔走。　　　　等到杨汐妍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他们已经站在城外山间的小径上了，这个地方，杨汐妍很少来，老宦官红着眼跪在杨汐妍和男童的面前，替他们整理因为奔逃而纷乱的发丝。　　　　“二位殿下要记住，”桂阳哽咽着说，“今后你们不再是沐国尊贵的莘公主杨汐妍和珣王爷杨夕洛了，也不会有人再这么称呼你们，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你们的身份，这样才能活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男童听到了桂阳这句话，呜呜地哭了出来，桂阳也很伤悲，他怜爱地抚摸着杨夕洛的脑袋，嘴里喃喃吐道：“殿下...”　　　　“我就要叫杨夕洛，我本来就是杨夕洛，为什么不能叫杨夕洛！”　　　　“殿下，”桂阳哭了出来，“等到殿下足够强大，能够汇聚沐国万民，重返旧日荣光之时，你就能再次拥有这过去的名字了，要带着希望活下去啊！”　　　　老太监五体投地，深深地拜倒下去。　　　　“举国大乱，这偏僻的山野里，怎么会有穿戴如此整齐的沐国人啊！”一个声音忽然在三人不远开外传来，将三人惊出了一身冷汗，杨汐妍忐忑地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这山林间竟然出现了一队红衣骑士。　　　　领头的骑士低着头，杨汐妍看不到他的脸孔，只能看见他的衣服上，同样绣着数只腾空的麻雀，这些精致的绣花麻雀，在三人的眼里，无比地触目惊心。　　　　一名骑士下了马对为首的骑士道：“少将军，我前去去看一看！”　　　　穿着麻雀红衫的骑士没有抬头，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就是他们，杀死了父皇！我要报仇！”看到了骑士的红衣，杨夕洛小小的心房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杨汐妍和桂阳还没有反应过来，小珣王就已经嗷嗷嚎叫着朝着那堆骑士冲了过去，这时杨汐妍才发现，杨夕洛的手中，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镶嵌着宝石的短刀。　　　　“这小儿有刀！霸霸！危险！”骑士中的一人高呼道。　　　　“知道了老陈！”那名下马的士兵刷地一声抽出了腰间长刀，杨汐妍禁不住尖声急呼：“不要啊！”　　　　红衣士兵的刀已经劈了出去，杨汐妍捂住了眼。　　　　“啊！”一声惨呼，在这声惨呼之后，红衣士兵们也响起了一阵惊呼，杨汐妍松开了捂着眼的手，发现杨夕洛已经倒在了路边，迎着那红衣士兵的刀刃而去的，是老宦官桂阳。　　　　“呜呜呜...桂公公！”杨夕洛当下悲怮地放声大哭，杨汐妍也跑了过去跪在桂阳面前，桂阳面如金纸，眼看是活不成了。　　　　“要切记，要忍！”桂阳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了最后五个字，这位忠心耿耿的老宦官，生命走到了尽头。　　　　“不要！”姐弟二人伏在尸身上，无助地痛哭。　　　　“公公？”那名红衣士兵饶有兴趣地说，“看来是皇宫里的漏网之鱼啊！”他将刀横在了杨汐妍和杨夕洛的面前，“皇族余孽，闭眼！”　　　　姐弟二人颤抖着，等待着死亡的降临，风声过去，忽然一声清脆的刀刃碰撞之声响起，那把长刀，最终竟然没有劈到他们的身上。　　　　“少生事。”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杨汐妍的头顶响起，那名领头的骑士，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正是他挡住了那把将姐弟俩带向地狱的刀刃。　　　　“把他们的衣服扒下来。”红衣少将军又道。　　　　杨汐妍感觉到自己被狠狠的拉了起来，耳畔全然是杨夕洛那惊慌的哭声，不大一会，他们身上华丽的衣服已然被尽数剥去，姐弟俩的身上只剩下薄薄的一件单衣。　　　　“走吧。”少将军对红衣士兵说。　　　　“可是少将军！”那名被称呼为霸霸的红衣士兵十分不解。　　　　红衣少将军冷冷地吐道：“反正迟早要为奴隶，比死了好受不了多少。”话毕以后，他缓缓地抬起了一直低着的头，杨汐妍猛地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脸，她认识！　　　　“呃！”　　　　杨汐妍心一紧，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坐了起来，发现此时自己的后背已然湿透。　　　　“小姐，怎么了？”门外传来了丫鬟的关切问候。　　　　“没...没事...”她答到，借着屋内暗淡的烛光，杨汐妍回过神来，她并没有在沐国的皇宫，也没有在沐国的郊外。　　　　她现在，在风国。　　　　这个地方，是风国兵部侍郎阙子敬的府邸。　　　　杨汐妍，是她曾经的名字，她现在叫做阙樽嫣。　　　　她已经记不清楚是多少次做同样的一个梦了，每次梦醒时分，她都很想哭。　　　　这一次，她还很难受。　　　　梦中她最后看到的那个红衣骑士的首领，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张俊俏的脸，分明是李安过的。　　　　“这不可能。”阙樽嫣自语道，因为那个时候，她遇到的，并不是李安过，可当时那张脸，却也像极了李安过。　　　　阙樽嫣伸手往自己的枕头底下去摸索，扯出了一块玉佩，月色之下，这块玉佩的色泽接近纯白，隐隐地泛着柔柔的光芒，玉佩之上，刻着几个秀气的大字——大沐上麗莘公主，这几个字，在风国没有多少人能识得，也从来没有人见过。　　　　五年了，她自己以现在这个名字，以这个身份，在风国已经有五年了，阙樽嫣叹息一声，她抱着被褥坐在床上，盯着被上的绣花看得出神，阙樽嫣的心中默想，如若再过个五年，她又是什么一番模样呢？　　　　纷乱的思绪之下时间过得格外之快，不知不觉外面的月色悄然淡去，东方一抹曙光升了起来，忽然阙樽嫣听到了，屋外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咚咚咚...”阙樽嫣的房门被轻轻地叩响。　　　　“申庚有要事要禀报小姐！”门外的人是阙府的管家。　　　　“说吧。”　　　　“小姐，宫里来公公宣旨了！”　　　　回到凤栖山这么久，她还没有进过华晨宫，宦官们带来宫中的旨意，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她与太子赵星的婚事。　　　　“要切记，要忍！”八年前沐国皇室的老奴桂阳的话仍在阙樽嫣的耳畔萦绕，阙樽嫣微微地闭了闭眼，太子赵星这头的事，这回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的。　　　　“拿出今年最新最新的临安春茶给宣旨的公公沏上，待我洗漱更衣之后，会亲自向他们致歉。”阙樽嫣吩咐申庚，申庚应了一声，离去了。　　　　穿戴好了一切，阙樽嫣来到了正厅，两名宣旨的太监正品着好茶，眉目间满满当当的受用，此时看到阙樽嫣换好了正装礼服到来，满脸带着笑起身相迎，“夜寐难醒，让公公们久等了。”阙樽嫣对着宦官们婉言，那两名宦官笑道：“小姐不需客气，这么早便前来叨扰，我等也甚感歉疚，呃，可以开始了么？”　　　　阙樽嫣微微颔首。　　　　“上谕！”　　　　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么？阙樽嫣默念着，毕恭毕敬地跪了下来，双手间的眼眸，流露着浓厚的迷茫。她此刻最想做的事情，便是抬手捂着耳朵，不去听那宦官的宣旨。　　　　“阙子敬之女阙樽嫣听旨，曾议阙樽嫣与太子赵星成婚一事，今已有果，阙子敬之女阙樽嫣，与东宫太子赵星星命不合，婚约之事惜不能成，为安卿心之所伤，特尚东海琉璃珠一对，钦此。”　　　　在那一瞬间，阙樽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旨意。　　　　宣旨宦官念罢以后，朝阙樽嫣伸出了手，“阙小姐，还请节哀，陛下对你父亲的宠爱，贵妃娘娘对您的喜爱，仍不会变，小姐如此尊贵身份，未来寻个好夫家，那是轻而易举。”　　　　阙樽嫣怔怔地起身，她向宣旨宦官再次确认：“婚约，取消了？”　　　　“是的，司星监比对了小姐您和太子的星命牌，又连续四夜观星，得出的结果均是星命不和，虽然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一再坚持，可陛下还是没有赞成让您进入东宫，陛下也是为了小姐您的幸福着想，还请小姐理解。”宦官看到阙樽嫣脸上这般神色，还道她是伤心过度，殊不知阙樽嫣的心中，早已是欣喜异常。　　　　阙樽嫣摘下了头上的玉钗，放到了宦官的手中：“多谢公公，辛苦了。”　　　　“那咱家就回宫复旨，不打扰小姐您了。”宦官掂量着手中的玉钗，心花怒放，又安慰了阙樽嫣几句：“还望小姐宽心，并非小姐不够优秀，也并非太子和贵妃娘娘的原因，有时候这天注定的事，咱们凡人也没有办法。”　　　　“谢谢公公宽慰。”阙樽嫣朝着宦官屈膝行礼，等下人们将那两名宦官送离阙府之后，阙樽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含笑坐了下来，管家申庚看到了自家小姐这幅模样，明白了小姐的心意，便上来道喜：“恭喜小姐，如愿以偿。”　　　　“呵呵呵呵呵呵。”阙樽嫣掩着嘴，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她忽然越发觉得不对，她问申庚：“申庚，我..我的生辰星命，你可否知晓？我...我记不大清了。”　　　　申庚笑道：“虽然我没有自小侍奉小姐，可是小姐的一切，我都知晓！小姐的守护星是启明...”于是他便把阙樽嫣的生辰星命与自己的主人道了出来，“启明...”阙樽嫣嘴里喃喃地念着自己的星命，脑子里去回忆太子赵星的星命，记得曾经，赵星曾经和他说过的。　　　　“启明...赵星是..天狼...”阙樽嫣愣住了，她忽然出言道：“这是绝配...可是为什么...”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可不管怎样，她还是很开心。　　　　阙樽嫣想找人诉说自己的喜悦，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人。　　　　清晨的双王府竟然门户大开，门前还蹲着一个身穿麒麟服的少年，少年那惨白的面色已然表明了他的身份，他朝着阙樽嫣打起了招呼:“阙姑娘，这么早哦，来找哥哥？”　　　　“殿下这是在？”　　　　“还不是为了我那吃货妹妹，不知她从哪儿得知，春奚路清晨卖油条的张老伯，手艺是一绝，非得让我替她买上几根送进宫去，真是的，她起不来，难道我就起得来么！”赵宣呼哧呼哧地恼道。　　　　阙樽嫣说道:“静王殿下与公主兄妹情深，让人羡慕。”　　　　赵宣翻了个白眼:“唉，谁让她是最小的，我若是最小的皇子，那我也定然是集齐万千宠爱于一身！”　　　　“那还得加个条件，你是风国唯一的公主，再说了，你身上的宠爱还少么，我白疼你了。”忽然一个爽朗的声音自王府内传出，一袭白衣的赵离从中走出，他刚一抬头，就看到了阙樽嫣。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赵离开嘴笑了出来。　　　　“打扰到您的美梦了么？”阙樽嫣报以一个甜甜的微笑。